他闲庭信步一般，走到了宋终的身旁，将宽阔的后背露给了宋终。
并且随着项羽的行走，他浑身上下的甲胄，以及手中持握的大戟随风消散。
随之一同消散的。
还有项羽身上裹挟的怨气，和乌江江畔的汉军。
仿佛刚刚的大战，如同过眼云烟一般。
那些只不过是他在千年的无聊时光里，用来打发时间的玩物罢了。
一袭布衣的项羽如大鸟般伸展开双臂，闭着眼感受着来自乌江的凉风。
千年以前的他，就是迎着这样的凉风自刎于江畔。
而千年以后的他……很迷茫。
“你知道这世上最毒的计谋是什么吗？”
迎着凉风。
背对着宋终的项羽，突然开口问道。
“是攻心。”
不等宋终答话，项羽自言自语道。
“韩信胜孤，只胜于背义之战。”
“而张良、陈平二人攻心之计，才是斩孤的杀招。”
宋终听着项羽不着四六的话，脑袋里装满了大大的问号。
“项王不是……自刎的吗？”
项羽听到宋终的问题之后，轻笑了一声。
然后，语气有些轻松的问道。
“孤率八百骑破围，所为何事？”
“逃跑。”
“跑出来了吗？”
“跑出来了。”
“那孤自刎个鸟？”
宋终闻言眨了眨眼睛，随即恍然大悟的问道。
“对啊！那你自刎个鸟？！”
“难道说……”
“是因为你渡了江之后，就没有乌江中那位神明的力量加持了？”
宋终说了一个比较合理的猜测，却只得到了项羽摇头否定的答复。
“‘大水’乃楚地世代祭祀的神明，即便不在乌江，在别的江流也能沟通起于‘大水’的联系。”
“孤不渡江，全在于一句话。”
“一句张良和陈平提前安排好别人，说与孤听的话。”
项羽说到这里，才回过头面对着宋终，一双紧闭的双眼轻轻的颤了颤。
“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
“这是那名要带孤渡江的乌江亭长，对孤说的话。”
“也就是张良和陈平，提前安排好的一句话。”
“这句话的意思是，江东虽然小但也有千里的土地，数十万的人口，够孤称王了。”
“可能在你听来没什么，但是在孤听来却是痛彻心扉！”
“张良与陈平对人心之把控，简直毒辣！”
“因为孤自起兵开始，身经七十余战，未尝一败！霸有天下！”
“但是垓下一战过后，孤几乎一无所有，竟要靠江东父老的施舍，在弹丸之地称王！”
“那时候的孤刚逢大败，孤与‘大水’的沟通又耗费了极大的心神。”
“心情激荡之下，孤被这句看似安慰的话，点破了渡江之心。”
项羽说到这里的时候，怒目圆瞪，须发皆张。
但是，那双圆睁的大眼中却空洞洞的，只能看到缺失了双目的肉膜和密布的神经。
即便如此，宋终还是从那黑漆漆的空洞中，感受到了一股锐利的目光。
“哪怕孤还能这样苟延残喘着，哪怕孤死后还保有着圣人重瞳……”
“哪怕还有楚国臣民想要用‘大水’复活孤，也都于事无补了。”
“当孤自刎的那一刻起，霸王就只存在于他人之口了。”
说完，项羽浑身霸绝的气势顿时散溢。
现在的他看上去，真就如同一位简简单单的高大邻家叔叔一样。
还瞎了。
一旁的宋终看着颓废的项羽，人都惊了。
一方面，是惊叹于汉初两位顶尖谋士，对人心的操控能力之强。
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是也能管中窥豹，看出张陈二人施计时机之准！
而另一方面，让宋终更觉得震惊的是——
“项王，你眼珠子呢？！”
宋终猛然凑近项羽的面庞，仔细端详着黑咕隆咚的一对眼窝。
他费劲巴拉的打开霸王墓，和项羽打了这么半天。
为得不就是先无为观一步，取得项羽的两颗眼珠子吗？！
那现在项羽的眼珠子，怎么没了？
宋终有些郁闷的看着，表情疑惑的项羽。
猛然间。
他回忆到了一个一直忽略的细节。
而接下来项羽的回答，也佐证了他的想法。
“重瞳？送给故人了。”
“那日虞美人拜墓，求孤的遗骸重瞳。”
“孤不过坟中枯骨罢了，美人索要，岂能不成全其心意？”
“并且她答应孤，会让孤的那对重瞳，再现当年的意气！”
项羽脸上露出了追忆的神色。
一双空洞的眼窝，重新“看”向被幻化出来的乌江。
而一旁的宋终，也有些沮丧的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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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美人皮这茬儿了！
宋终光想着没有将军马鞭，无为观法师进不来霸王墓。
还以为能领先一步。
但是却独独忽略了美人皮的存在！琇書網
按路线上来说，无为观可是先刨的虞家坟，再来的霸王墓！
无为观八成和美人皮，达成了某种交易。
而项羽怎么会拒绝虞姬的请求？
如此看来的话。
那虞姬的美人皮，八九不离十就是画皮陈萍萍。
而且，她和无为观，九成九已经勾搭上了！
嗬……呸！
臭不要脸！
想到这里，宋终有些闷闷不乐。
静静呆了一会儿，项羽忽然感慨道。
“差不多了。”
宋终闻言疑惑的抬起头来，看向负手而立的项羽。
“什么差不多了？”
项羽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再次闭上了眼睛，体会着那来自乌江的凉风。
良久，才缓缓说道。
“这处天地，是孤的执念所化。”
“只要孤不允，它就一直不会消散。”
宋终沉默的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因为刚刚诡异灵境中怨气之磅礴，可是能承受着宋终和项羽拔山倒海的折腾。
这就足以显示出项羽的强大！
哪怕项羽现在只是一具尸骨。
哪怕他没了“大水”的赐力。
哪怕他没了重瞳。
但是仅凭他本身的怨气，也足以让宋终为之侧目！
“千年以来，这方天地一直重演着垓下那一战。”
“演到孤都有些厌烦了，演到孤已经萌生了死志。”
“但孤不愿意就这么消失。”
项羽语气沉静，仿佛千年的寂寞不过弹指的风霜。
“并非孤想要苟活，只是因为垓下一战，孤打的太憋屈了。”
“就这么简单死去，孤不甘心。”
“孤想要堂堂正正的败，堂堂正正的死。”
“幸好，你来了。”
项羽说着，拔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剑。
一如千年前的乌江，千年前的凉风。
也一如千年前，那青年人的率性大笑。
“可能有些难以理解，但是孤只求这一战罢了。”
“孤也不在意旁人的口恶，因为孤就是这样的大丈夫，就是这样的好战！”
“胜者生，败者死！”
“成王，败寇！”
“若孤有来生……哈哈哈，怕是没了！”
“但是若有机会，孤还想再与诸君长战三百合！”
“希望到时候，孤与五位皆非残魂！能战得惊天动地！”
项羽说完，在笑声中横剑染血。
以前宋终从不相信有人自刎能一剑断头，那简直荒谬。
但是现在他看到了。
随着橫颈一剑，一颗好头“噗通”砸入了乌江里。
然后又飘飘摇摇的浮在水面。
宋终沉默的看着乌江中漂浮的项羽首级，轻轻的应合着。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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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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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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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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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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