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郁光正值青年,一门心思只想打架,誓要成为天下第一。
他到处找人比试,打不过就拜师,从未安生在宗门内待过一日。
他爱听故事,爱美人,每走去一个地方,便留下一段风流韵事。
所有与他有过前尘的人,都对他念念不忘。
当年,关于他的话题与同人话本飘的满街都是,也有不少人甘愿为他苦守多年。
但风流不羁的郁光从来不会将谁放在心上。
若是谁追问起来,他便笑盈盈地告诉对方,自己修的是无情的,爱不得谁。
因此,对他怀恨在心的人也不在少数。
郁光却不在意自己的名声越来越烂,只笑着道:“明明刚开始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后面我不愿意了,便死缠烂打寻死觅活,还出言诟病我,真是好没意思。”
那些和他有过一段露水情缘的人,绝对不会再入他的眼。
虽然他的名声摆在那里,但仍旧不耽搁别人倾心于他。
他少年成名,斩魔诛邪,从不以当了别人的手下败将为耻,反能以他人为师,这是多少人都学不来的,再加上天赋卓绝,他很快便达到了同龄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遇见空蒙,是在剿灭一处魔窟的时候。
郁光提着满是血污的长剑,目光扫视着眼前的尸山血海。
这里本是一处普通的凡间村庄,一夕被魔族入侵,彻底沦为魔窟。
村民几乎全都死了,魔族啖肉饮血,只留了几人关在村口的柴房中。
空蒙就蹲在这些人之中。
当时的他还是个稚嫩的小孩,脏兮兮的瑟缩在一堆潮湿的柴火堆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看着郁光,瞧起来无辜极了。
这些存活下来的人,就算活了下来,也已经被魔族拓上了烙印,过不了多久便会魔化。
郁光与他同行的几人商量过后,还是决定将这些人杀掉。
等轮到去杀空蒙的时候,小孩却手捧着一个沾了血的馒头,弯着眼睛问他饿不饿。
白白嫩嫩的小孩看起来格外纯洁,丝毫不似被魔气沾染过。
郁光一瞬间心软了,挥出去的剑,终究是没能落下,他说:“等人真的魔化了,再杀也不迟。”
空蒙就这么活了下来。
那时候的郁光还不知道,自己因为一时的恻隐之心,救了怎样一个魔头。m.χIùmЬ.CǒM
也不知道,在他眼中单纯可怜的小孩儿,居然就是魔族尊主唯一的儿子。
而这一场令人胆寒的杀戮,不过是因为空蒙一句话。
郁光未曾在空蒙身上察觉到一丝魔气,等了数日,也不见人魔化,便彻底放下心来。
他带着小孩,每去一个地方,便寻机要给他找个好人家。
第一次,郁光给空蒙买了蜜饯,哄着他留在一户富足的商人家中。
“从今往后,这里便是你的家了。”郁光语重心长的同他交代了一些,之后拍拍屁股便走了。
这时候,谁都拦不住他仗剑天涯的脚步,而他也更不可能带个累赘上路。
然而,郁光才走没多久,连城门都未出,便听闻空蒙寄宿的人家突发火灾,全家上下,没一个活着走出来。
郁光心一紧,连忙调转回去。
在那一片焦黄的灰烬中,扒出了浑身赤裸的空蒙。
除了胳膊上一点烧伤之外,小孩并无其他伤处,目光空寂地坐在空荡荡的地上,周围全是烧罢的木柱。
郁光再一次感慨这小子的好运气,随后便将人抱了起来。
没想到空蒙却低头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郁光没有设防,疼得倒抽冷气,正想教育一番,却忽的想,这小孩,会不会是在埋怨自己丢下了他……
空蒙一只手揪着郁光的衣襟,死死揪着,小脸板着,一副极其生气的样子。
郁光在心底叹息一声,随后又好好把人养了一段时间。
两月之后,郁光再次寻到了一处不错的人家。
这回他吸取了教训,带着空蒙在人家府上住了大半个月,熟络两方的感情,才敢放心离去。
看着郁光离开,空蒙很乖,不哭也不闹。
郁光看他被人乖乖抱在怀里,心底竟腾升起一股不舍,但到底还是狠心转身。
他悄无声息地,在暗地里又观察了半月,见一切都好好的,才彻底放心。
可叫他没想到的是,这次竟还能出意外。
在某次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郁光看到了正在被当做奴隶贩卖的空蒙。
小孩像个乞丐一样,坐在牛车里,脏兮兮的,没个人样,但郁光还是一眼认出他来了。
他怒极,以为是之前托付的人家见他一走,转身就把人卖了。
可等他把小孩救出来,打听之后才知道,上一户人家也已经遭了难,被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的流匪入室洗劫,谋了财害了命。
空蒙和家里的女丁也全都给卖了钱。
郁光惊讶于空蒙这克星一般的命格,连他周围的人也说:“别你养着养着,也活不长喽。”
郁光看着刚到自己大腿高的小孩,叹息一声,心说:许是因为自己命硬,才能活到现在吧。
不过,叫他现在就这么把人扔了不管,郁光做不到。
没办法,他只能继续将人带在身边,一边继续闯荡他的修真界,一边寻找跟他一样命硬的人。
就这样一过就是十几年。
郁光在修真界混的风声水起,渐渐的也积攒了不少灵器宝贝,身家富裕,着手打造起自己的府邸。
空蒙在他身边跟了十几年,也从小不点奶娃娃,长成了青葱阴郁的少年人。
不止一次有人跟郁光提起过空蒙或许心术不正,但他却从未放在心上,毕竟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小孩,自然是怎么看都顺眼。
一些与他双修后,留在他身边时间稍长的女子更是对空蒙意见极大。
“仙君,那小子都那么大了,怎么还老是黏着您,搞得奴家都占不得位置了。”
女修娇嗔着,期望着郁光能听进去一些,稍稍与空蒙拉开些距离。
然而郁光坐在高座之上,吃着他亲手喂来的葡萄,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一个小孩子罢了,你跟他计较做什么?”
他看都不看那女修一眼,专心研究自己手中的剑谱。
他最近得来了一把绝世灵剑,正琢磨着怎样的剑法才配得上它。
女修却不依不饶:“仙君可还记得我姐姐,不日前被您赶走之后,至今下落未明,我怀疑……”
不过,他话还没说完,便被郁光打断了:“行了,这袋灵石你拿走,以后不必再来了。”
男人的表情依旧是寡淡的,语气淡的似一潭死水,掀不起丝毫波澜。
女修一张脸先是白了白,而后眼眶变红了。
郁光这才抽空看她一眼,目光些许温柔:“乖,你知道我的规矩的,若这些灵石不够,你自去找库房多领一些。”
女修不明白为何眼前之人的心冷的像石头一样,却偏偏只挂心那魔鬼一般令人胆寒的少年人。
她知道自己的姐姐就是被他杀的,却一句都不敢再多说,只能拿了灵石,匆匆离去。
郁光身边的人几乎日日在添,也日日在减,而他最后甚至连这些女子的脸都记不清,与她们交合,似乎只是为了修炼。
就算是哪一个多留了两日,也不过是因为修炼起来更加契合罢了。
在他的世界里,唯一停留最久的,便只有空蒙了。
少年唤他一声义父,一身本领也几乎都是郁光亲自教的。
只不过随着小孩越长越大,对于他这满院脂粉的意见也越来越大了,时常会因为这些对他莫名其妙发脾气。
郁光好脾气的哄着,却并没有为他遣散这一院子的人,空蒙若是闹起来,他就随手送走两个。
每每如此,渐渐的,空蒙便消停了。
但这也仅仅是在郁光看来是这样,他院中的那些女人,个个都怕极了空蒙,甚至有人自愿离去,可等出了郁光的府邸,便彻底销声匿迹了。
郁光沉迷修炼,一心只想提升修为,并未留心观察到这些。
于是,等他发现空蒙其实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时,已经是过了很久之后了。
起因是一位乔姓女子,因为意外怀上了郁光的孩子。
这女子本是修真世家的大小姐,生性爽朗,不拘小节,某种意义上和郁光有些相似度因此郁光对她也稍稍留意的多一些。
一场意外对方怀了他的孩子,郁光自认不是不负责任的人,商议之下,和对方一起,决定生下这个孩子。
随后,为了叫人好好养胎,郁光为她遣散了所有人,对他更是悉心照料。
乔小姐对郁光不能说是多么的情深义重,但为了这个孩子,还是渐渐对他动了几分真感情。
郁光也因着责任,将一颗心都系在了她身上。
为此甚至忽略了空蒙。
然而就两人都没想到的是,某一日夜间,乔家整族却离奇被人灭门。
杀人者手段狠辣,就连族内最年幼的孩子都不放过,只一个年纪尚小的族妹因寄宿在亲友家中,才活了下来。
不过,令人惊惧的却是,灭族之人什么都没带走,那些贵重的法器灵石尽数散落在地,被人尘土一样碾压在脚下。
乔家行善积德,颇有威望,更无什么仇家。
仿佛这一场劫难,只是某人随手为之,不为求财,不为寻仇,只为夺命。
乔小姐因此去了半条命,是郁光想尽办法将她吊着,与此同时,也在着手追查灭族之人。
数月过去,他只知道,杀人者或是魔族,却修有正派剑法。
直到乔小姐即将临盆之际,郁光亲眼看见空蒙伸手掐死了她。
女人因窒息苦苦挣扎,身下的血水浸湿了床单,渐渐的变没了动静。
而掐着她脖颈的少年,脸上表情却格外平淡,那眼神冰冷而空寂,仿佛他扼杀的,不是两条鲜活的人命,而是什么一点也不值钱的物件。
杀了人,他却迟迟不肯松手,脸上的表情越发阴鸷可怖,直到手底下的人颈骨寸断,死不瞑目。
郁光在门外看见这副画面,一瞬间以为自己身在梦魇之中。
他从小养大的小孩,竟是这般的心狠手辣!
郁光不敢相信,他推开门,赤红着眼冲了过去。
空蒙听见动静,转身发现是他,脸上一闪而过一抹慌乱。
“义父…”
郁光脑海中嗡的一声,下意识吼道:“别这么叫我!”
空蒙脸上浮现出无辜与惊慌失措,还在问:“义父为何生气?别…别这样………”
郁光红着眼看向床上死相凄惨的女子,和她腹中还未出世的孩子,抖着身子,拔出了腰间佩剑。
锋利的剑刃抵上了他曾经视作亲人的少年的脖子上。
空蒙的目光一瞬间暗了下去,忽的往前靠了一步。
剑刃擦着他的脖子滑过,鲜血涌出,他却好似不怕疼一般,仍旧直直的往前走着。
郁光看着眼前这个渐渐变得陌生的少年,目光闪烁,但终究还是没有收剑,质问道:“为何要这么做!”
曾经有无数人在郁光面前指责空蒙的狠毒,他却从未相信过,直至今日,他才明白曾经的自己错的有多荒谬!
空蒙最怕见到这样的郁光,他往前走着,想要像从前一般,牵一牵他的衣袖,却被对方戒备的躲开了。
空蒙见状,眼眶亦是红了,声音带着委屈:“义父要为了这个女人杀了我吗?”
郁光咬着牙,眼看着面前的人将脖子在剑刃蹭了蹭,目光像一个偏执可怖的怪物,死死地盯着自己。
“义父,舍得杀我吗?”
空蒙凝着他,哭了,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个被冤枉的无辜之人。
但郁光如何能信呢,若非亲眼看到,他或许仍能蒙蔽自己。
可他亲眼看到他杀了人,一切就都回不去了。
“她族中之人,是否也是被你杀的?”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郁光的声音轻了,他承认,在这一瞬间,他想听到对方的回答会是不。
可空蒙闻言,却笑了,露出森白的牙齿冷声道:“谁叫她勾引义父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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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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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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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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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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