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没再说话,任由牛车吱呀吱呀在路上快速行驶。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九合村,河渠边上。
黄土漫漫,河道上水位下陷,露出布满石子和河沙的河床。
河床旁边,一个个穿着粗布麻衣或大或小的男人,神色麻木的搬动着沙土,条石修葺河岸。
旁边隔上一段就站着一个差人,一双眼睛不停的扫视的眼前干活儿的这些人,稍有人停下,不是一通呵斥就是一顿鞭子。
河岸边上不远,是一排又一排用茅草搭成的草棚,里面乱七八糟的摆放着铺盖卷。
原本因为干旱已经过去的土地植物,愣是被生生的踩的死绝,只剩下稀稀拉拉几棵被踩进泥里坚韧活着的杂草。
司英瘦弱的身体,饶是在这一段河渠上也是少见的,尤其是其他人虽然看着精瘦,但面色黝黑脱掉上衣的身上,高低还有些许腱子肉。
可司英,脸色苍白,虽没脱衣裳但挽起的衣袖,手腕能清晰看到上面的血管。
这会儿,他正背着专程用来背沙的背篓,吃力的将背篓里填的满满当当的河沙背到河岸边去。
相比下有些过于苍白的脸上,汗水已经将头发濡湿,顺着额头太阳穴这些地方滑落,到脖颈,衣领,衣服汗湿一片。
“小郎,你慢点我给你扶着点儿。”
张大川背着比司英大不少的背篓,走在司英斜后方,动作不停但却也不快的走着,背篓带子勒在他黝黑的肩上。
他小心伸手避开前面监工的目光,托在司英的背篓底下。
贺老二则背着背篓走在前面,给两人打掩护。
“张大哥,你留着些力气不用管我,我还可以。”
司英气息不稳的咬牙说话,背沙的背篓和家里用的背篓不一样,装沙的背篓下窄上宽,河沙一进去死死的压在一起,上面再用铲子压死这样河沙才不会边走边掉。
死沉死沉。
所幸,装沙的人是久安村的,见他太过瘦弱,装沙的时候里面掏了个洞,并没有装实心的。
张大川就不一样了,因着身体健硕被盯的紧,背篓都是最大的。
这才三天,后面的日子还长,哪儿能这么消耗。
“你还可以啥可以,你看你那脸色,你跟我一起出来的,咋的我也要把你带回去,不然我咋跟你嫂嫂交代。”
张大川托在司英背篓下的手没撒。
“你要是想给我留力,就别说话,赶紧走。”
“就是,小郎你就别嘴硬了,我这把老骨头都比你好,别出声大川托着你走一趟。”
贺老二走在前面,装着河沙的背篓坠弯了他的腰,垂着头,目不斜视的说道。
这时候说话都是在浪费体力,司英见两人这么说,知道再推脱反而虚伪,闭嘴,垂眸尽量加快自己的步伐,让张大川能尽快撒手。
整个河滩上,除了来来回回的身影,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寂静的可怕。
除了吃饭和睡觉,永远没有停歇的时候。
沐棉到九合村找人带她们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当场就红了眼。
“蒋里正……”
修河渠是衙门下的令,等于说是国家工程,也不是三两天就能干好的事儿,必定会有监工。
加上两人只知道大概方向在九合村这边,具体在哪儿也不清楚,是以,她们率先去了九合村。
九合村里河渠近,自然逃不掉修河渠,她和周春花老李头三人到村子时,村儿里除了里正和孩子还有年纪太大实在不能出力的人,基本看不着啥男人。
找到里正塞了十文钱,终于请动他帮忙带他们到河渠这边来。
一路闲聊过来,沐棉才发觉得他们得亏先去了九合村,又找了里正。
不为别的,盖因这蒋里正在河渠上有人,否则找到河渠怕也得被轰走。
蒋里正知道沐棉是来看小叔子的,对她印象不错,都说长嫂如母,像沐棉这种可谓着实是把小叔子放心上的。
他自己也有是有两个儿子的人,若是自家大儿子能娶个这样的媳妇儿,老幺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加上拿人的手短,被沐棉这么一叫连忙开口。
“小娘子别急,我先过去一趟。”
说着,蒋里正快步走到河渠边上找到其中一个差人,指着沐棉和周春花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差人也跟着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成了,小娘子到那边等一下,等会儿会带人过来。”
那边差人一点头,蒋里正就快步走了过来。
虽说看到那差人点头,应该是没问题了,但两人还是有点紧张,万一人家点头不是那个意思呢。
这会儿听到蒋里正的话,一颗心才算是落到了肚子,走到旁边一块石头边上坐下等人过来。
沐棉也是这才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环境。
哪怕来的时候已经看到了,可如今细细打量起来越发觉得难受。
这也太苦了,干活儿就算了,连个像样住的地方都没有,现在天气晴着还好要是下雨。
沐棉立马打住了自己的想法。
“蒋里正,这河渠一般要修多久?”
这要是修到冬天,这样的环境条件,要死人啊。
蒋里正这会儿也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听到沐棉问话,也皱了眉:“不知道呢,但应该不会太久吧,我看这河渠要修的地方不多。”
“这河渠好些年都没修了,说是怕今年久旱会涝,才带人来修的。”
“可能就一两个月吧,修好了就能回家了?”
蒋里正也说不清楚,就是当差的也不清楚,反正说是修好了就可以了,但是怎么才是修好了,到底是个怎样标准,他们谁也不知道。
沐棉闻言沉默,知道这不是他们能猜得到的事情。
“嫂嫂?”
沉默间,气喘吁吁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司英原本正在干活儿,突然就有差人过来,让他跟他走。
原以为是张大川帮着他干活儿被发现了,但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又觉得不对。
若是因为这个事情,这人不可能这么好说话,也不会将自己往上面带。
问那差人又不说,揣着一肚子疑惑,跟着那差人过来,停下就看到了沐棉。
原本沉默的沐棉听到声音,猛地抬头,看到司英脸色苍白头发都汗湿粘在脸上,鼻子一酸,险些没哭出来。
周春花坐在旁边见状也不由吸了口凉气,一双眼睛不住的往司英身后看。
“诶……”
沐棉应了一声,抱着东西就要起身往那边跑去,只是刚一起来就被里正给叫住。
“小娘子,就在这边吧,那边人多不好叫人看见。”
修河渠是允许人来探望的,只是从未有过人来探望,这时候所有人都没人探望的话,不会有人说什么。
大家都是一样的。
可若是,突然有人家里来人了,那其他人心里就不一样了。
别人家里都有人来,为啥他们没有,为啥他的家人能来探望,他们的家人不来。
长时间没休没止的劳动,沐棉这一趟出现,无疑是给平静的湖水里投一棵大石头。
沐棉就是看到司英了心急,蒋里正的话让她冷静下来但也没再坐下。
是了,这么多人,不能搞特殊,否则司英后面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双眼泛红的看着司英消瘦的身影,步履漂浮的从那边小跑过来。
“嫂嫂,你怎么来了?这么大老远,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司英一跑到沐棉跟前,见她不过三日未见,比起他走时眼下乌青明显,气喘的声音带着焦急。
“家里就我一个人能有什么事,来看你。”
沐棉连忙让了让,去拉司英坐下。
司英突然看到沐棉,吓了一跳,脑子几乎来不及多想,听到沐棉这话动作一顿。
只觉喉间酸涩,心却仿佛泡在温水里一样,暖暖的,浑身的疲惫仿佛都变得轻松起来。
“我站着就行,我没事,嫂嫂在家也照顾好自己,我们很快就会修完河渠回来了。”ωωω.χΙυΜЬ.Cǒm
司英没跟着沐棉去坐,如今是上工时间,他能过来一趟已经是难得,再慢悠悠的坐着太过乍眼。
虽说不知道嫂嫂是怎么找到那差人,让他带自己过来的,但监督的差人不止那一个,不能叫人难做。
“好……你自己可要注意着些,现在这天气说变就变,也不知道啥时候就会凉下来,你走的时候就带了两身秋衣,我不放心。”
“我让春花嫂子做了身衣裳,凉下来穿正好,还有我在农大夫那里给你做了一个月的药丸子,你一天一颗。”
沐棉也知道时间有限,见司英不坐点了点头,拿着怀里的包袱也没打开,直接塞到司英手里。
“还做了点吃的,你这身体,我看着都又瘦了。”
沐棉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出了鼻子有点泛酸还挺平静,可说着说着,声音就不受控制的哽咽。
尤其是看到司英不过才来三天已经瘦了一圈的脸,眼下还泛着淡淡的无情。
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又懊恼自己只顾着做羽绒服,都忘了再多做两身秋衣,干活儿那汗出来,两身衣服咋够换。
沐棉的声音不大,不易察觉的哽咽带着细细的颤抖,仿佛在那温水里撒了把盐一般,叫他跟着酸涩难受。
“嫂嫂莫不是忘了,我已经十六了,不是小孩子了。”
“嫂嫂就放心吧,天天都出力是瘦了些,但精力却是好了不少。”
司英心中酸涩,但又怕勾的沐棉跟着越发难受,故作轻松的说道。
狭长的双眸,眼波微动带着亮晶晶的光芒。
沐棉又不是原主真的只有十五岁,哪里不知道司英是在宽慰自己,快速调整过来:“我看着也是。”
“张大哥呢和你在一起吗?”
旁边周春花的脖子都快抻成长颈鹿了,但沐棉在和司英说话她又不好问。
如今沐棉一问,连忙这个点头:“大川是在这里还是被分到别的地方去了?”
“张大哥还有贺二叔,久安村里所有村民都在这里,大家都在干活过来的人太多太打眼。”
司英见沐棉情绪缓过来,也不再多说,听到问张大川连忙开口。
司英过来了,望了半天没看到张大川人,周春花还以为被分到别的地方去了。
听到这户,也明白过来,原本想看看他的但来不成周春花失落了一瞬,很快恢复。
“那你把这个带给他,让他自己好好的。”张大川的身体健硕,周春花并不是太担心。
“嗯,春花嫂子放心。”司英点头,看了沐棉一眼:“嫂嫂在家,就劳烦嫂子了。”
“放心吧没人敢欺负她。”周春花笑着摆手。
自从前天晚上沐棉扇了林柔柔一通,她自己住的远不知道,她在村儿里住着可门儿清。
沐棉那一下可谓一战成名,村儿里的女人多少有点怵,一般不会轻易找她麻烦。
“好了,时间不短了。”
旁边守着的差人突然出声,司英连忙又开口:“嫂嫂快走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路上小心,如今天色已经不早了。”
“九合村有住的地方,嫂嫂歇一夜再走,走夜路不安全。”
他们住在河渠边,但监管他们的差人有好几个,除了留一两个在这河渠边,其他人都是在村子里住。
他前两天干活的时候,刚好有两个差人在河渠边上不满村儿里的住宿条件不行,顺便听了一耳朵,谁知道竟有用。
“你放心吧,我自己知道安排,你自己干活儿小心。”
两人匆匆又说了几句,知道自己不能再停留了,司英咬牙,拿着包袱头也没回的走了。
消瘦清隽被汗水打湿的脸上,此刻眼眶已经红了眼眸上蒙上了一层水雾。
“你有人来探望已经很不错了,把东西放好去干活吧。”
带他过来的差人,见他眼眶发红,着实过于瘦弱,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带人的,这么瘦弱的人都带来了。
沉声说了一句。
情绪也就那一瞬间,司英眼中水雾骤消,点头,将一腔酸涩感动被人牵挂的各种滋味压在心间。
司英一走,沐棉的情绪也缓过来,不好意思的看着从司英过来就走开的蒋里正。
“让里正见笑了。”
“我听小郎说,九合村有住宿的地方?里正方便带我们过去吗?”
现在已经是下午,哪怕沐棉他们是坐着牛车过来的,回去也来不及了。
赶夜路太危险,蒋里正本就准备劝他们,村儿里有小栈可住宿,听到这话哪里不愿意。
当然主要是这小栈就是他们开的,生意上门咋能不方便。
点头笑着带着沐棉他们往村儿里走去。
沐棉拉着周春花跟在蒋里正身后,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趟住宿给她带了一个劲爆消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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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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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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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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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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