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正,南意慢悠悠来到了秋园。
才一跨进门,白玉的杯子就砸在她脚面前。
“你还知道来!若不然等我去给你请安好了!”李氏尖酸刻薄的声音响起,许是真的气急,脸都红了。
哪知南意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母亲倒是说对了,论身份你还真要给我晨昏定省呢。”
“你!”
李氏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李悠然赶忙给她顺了顺气,略带责怪地看着南意。
“姐姐,你这说的什么话,哪有婆母给儿媳请安的道理!况且之前你都是天不亮就在姨母房前候着了,怎么如今换个身份就这般怠慢呢。”
南意倒不恼,施施然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叶儿,掌嘴。”
“啪”的一声清脆的出奇,李悠然都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姨娘贱籍出身,这一巴掌也算教教规矩。”
说着她放下茶碗看着捂着脸掉眼泪的李悠然。
“姨娘是站在什么身份指责我呢?”
“论身份,我是伯爵府的正头娘子,你只是一个姨娘,论地位,我是镇国公府的女儿,先帝封的一品郡主,母亲都要给我请安,而你只是罪籍出生新封的县主,若非你是母亲的侄女儿,否则搁在寻常人家,恐怕连饭桌都上不了的。”琇書網
“虽说陛下抬你做侧夫人,但咱们大周除了皇室,其余只有正房和姨娘一说,李姨娘还需拎清自己的身份,唤我一声少夫人。”
李悠然咬了咬牙梨花带雨道:“是,少夫人……”
“啪——”
李氏一拍桌子。
“好你个南意,怎的,一朝龙在天还真把你当主子了啊!你是郡主又如何?还不是嫁进我们家了!”
“你给我记住了,在我们家做媳妇就得听我们的差遣,守着为妻的本分,这样才有你一口饭吃,昨日没休了你是我们家心善,否则你一个下堂妇,出去要被别人戳脊梁骨骂死。”
说着她指着南意骂到,“还有,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女子最重妇德妇容,你瞧你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还抹些脂粉,成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青楼里赎回来的妓子呢!”
“哦~”
南意尾音一扬,打量着李氏的眼里带着些审视。
“说起来母亲今日这身玫红色的牡丹长衫倒真好看,还有唇上这抹口脂,倒称得母亲年轻好些……”
听她这般夸,李氏的面上稍微缓和了些,正准备说什么时,就听着南意话音一转。
“儿媳穿的这般淡素都被婆母您说成青楼妓子,那母亲这般,岂不是妓中之妓?”
说完她还有意无意提了一嘴,“怪不得父亲最近可都在阮姨娘哪儿歇着,想来也是有了其他想法了,许是如您说的觉得您不重妇德妇容,打算换个当家人。”
“你!”
李氏气急,指着南意的手都是抖的。
憋了半天,她才憋出一句,“天底下哪儿有你这样的儿媳妇!”
前世因为谢明轩,她对李氏处处忍让再三讨好,但如今她怎么会再惯着她,将茶杯重重丢在桌上。
叶儿一向机灵,当即开口,“夫人说的话可真难听,我家姑娘是国公府嫡出的大小姐,何曾需要对你们摇尾乞怜!倒是夫人母家世代行商,若要在江南一带讨饭吃,还需看苏家脸色。”
“夫人可牢牢记着,昨日是你们伯爵府使手段求着我们家姑娘回来的,居然还在这里大放厥词,辱骂姑娘。”
说完她白了李氏一眼,“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婆母。”
叶儿的话不仅掐了李氏七寸,还下了她的面子,更是让她气得不清,抬起手就要打,哪知叶儿只是拉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拽,李氏就跌倒在地。
南意只是瞥了一眼门外的黑影,故作关心道:“哎呀,婆母这是怎么了?叶儿只是轻轻拉了你一下怎的就摔了呢,恐怕是又气虚了,儿媳从府里带来了一个医女,医术好得很,这就让她给婆母瞧瞧。”
“撒开!”
李氏把南意推到在地,“你说什么疯话,难道不是你身边那个小贱人摔得我吗!”
“放肆!”
谢老爷一声吼,吓得李氏抖三抖。
“老爷,你来评评理,她做儿媳妇的居然敢对我动手!还辱骂于我!还有没有王法了!”
李悠然也在一旁道:“姨父,少夫人做的确实过火了,差点伤了姨母。”
哪知谢老爷只是冷哼一声,睨着李氏,“我瞧你当真是有毛病,确实得让意儿的医女给你好好瞧瞧,没好之前你也别出来了。”
李氏都懵了。
“老爷……”
她压根没想明白为何谢允不向着她。
谢允也在此时开口,“你自己回去吧,等病好之后来给意儿赔罪。”
说完都不等李氏回话,给侍从递了个眼神,侍从毫不留情拖着她就下去了,半分情面都不给。
李氏走后,李悠然也察觉事情不对,赶忙跟随而走,屋里只剩下谢允和南意。
“你母亲深在闺中,从小没读过多少书,尖酸刻薄了些,我自会管束与她,你也莫要担心。”
说完他一顿,瞥向准备迈步离开的李悠然,“至于李姨娘,你也莫要放在心上,轩儿的喜欢只是一时的,等过些时日他自然会知道你的好。”
“为父也向你保证,她永远只是姨娘,她肚子里的孩子永远都是庶出,你们房里的事情都由你说了算,至于要不要打杀了她,也断凭你的意愿。”
谢允不善言辞,塞了个东西给南意后就走了。
南意掂量着手里写着“荣安伯府”的令牌,桃花眼里浮着意味深长的光。
莲步轻移,与李悠然擦肩而过时,她顿住了脚,淡粉的菱唇轻启,悠悠道。
“姨娘,利益和身份永远胜于爱,做你该做的事儿,别生不该生的恶念,才能免灾免难。”
她的话轻如柳絮,但却在李悠然心里燃起燎原之火,就见她攥紧了拳头,瞪着南意的背影眼神如刀。
──
澄园。
叶儿给南意倒了杯茶,开口道:“姑娘,这谢老爷倒真下得去本,为了留住您连几十年的夫妻情谊都不顾。”
南意勾唇冷笑,“他可不得要留住我么,否则谁来给他当人质呢?”
叶儿一惊,顿时肃起了脸,“他们要对姑娘不利么!”
想起昨夜季怀渊给自己的那封信,南意眼里的寒意就迟迟消散不去。
昨夜那信里写的不是别的,正是荣安伯府和三皇子。
说的是大周这一年内流传着一种能活白骨的神药,名唤大还丹,但奇怪的是这一年间各地失踪人口急剧上升,皇帝便委任父亲去调查此事。
但这大还丹是谢明轩和三皇子一起捣鼓的,季怀渊还给了药方,其中有一味药名唤“炙”。
这东西她熟悉得很,前世萧崇曾告诉过她,一般药中有“炙”,多半都是烤熟的人肉。
初闻季怀渊说国公府和荣安伯府只能活一门她还不信,因为二者之间并无实际的政治交集,根本称不上你死我活,如今有了这层关系,那便说得通了。
若父亲挖出真相,荣安伯府便会死,若他们不想死,那只能阻止父亲,而把自己握在手里,对他们而言就多了一个筹码。
南意眼底幽沉一片。
“他们要对国公府不利。”
甚至说这完全是皇帝的一个杀局。
父亲曾查过大还丹这件事自己也是跟在萧崇身边才知道的,当时萧崇只是隐晦的说皇帝早就知晓,只是想试试药效而已,还告诉自己这件事完全是个斗兽场。
前世自己还听不明白,如今重新置于事内才恍悟他的意思。
大还丹一案牵扯甚广,三皇子在极速积聚财富,拉拢江南一片的商人做大还丹药材生意,却没告诉他们那是人肉。
祖父也深陷其中,他老人家又为江南商会会长。
前世祖父被治罪一家满门流放也是这个时候,只不过那时并没有细说缘由,只说因贩卖人口入狱,家产尽数充公。
前世自己想尽办法给祖父翻案,到最后连苗头都找不到,如今想来恐怕也是案子牵扯太广,被人隐了下去。
萧崇当时还提过苏家财产运到国库时已经被划分走了很多,如今想来多半就是三皇子一派做的,他们收买江南官员对商队不闻不问,当苏家和那些商人被抄斩后,他们顺理成章瓜分一大笔财富。
季怀渊给的这封信,倒是将前世自己一家走向灭亡的真正原因说来出来。
只不过目前棘手的是父亲派去打探的属下最迟后日就会回京,线索又或真相很快就要浮出水面。
探子一到,那戏便开了场,三皇子一行人铆足劲想要父亲的命,甚至如他们所愿,祖父也会成为牵制父亲的一大阻碍,而得到真相的父亲想要治他们的罪。
最后皇帝既可以借他们的手除掉国公府,又可以在千万人试药后放心服用大还丹治病,甚至还扩充了国库,一举三得。
叶儿一惊,“姑娘,那怎么办啊!”
把玩着手里的令牌,南意没有说话,片刻后才开口。
“你悄悄告诉小秋,让她给李氏开些活血的方子。”
“啊?”叶儿蹙眉,“姑娘,您还真要帮她治病啊?这么个关头您管她做什么!何况开假药怕会惹麻烦的。”
南意没有多言,拍了拍她的手。
“放心,我有我的安排。”
前世李氏就总气血亏空,经常头晕,这也不算开假药,况且开假药又如何,如今这个局势下,即便谢允发现也只能顺着她,就如同方才在正厅一般。
只不过她也没想到,临走前娘给自己带来防身的医女,却阴差阳错起了大用。
前世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被害,但今生她绝对不会让惨剧再发生!
南意幽幽看着窗外,眼里荡着杀气,殊不知这夜不仅她未眠,秋园里,李氏和李悠然也没睡。
想起早上谢允维护南意,李氏就气得不行,顺手捏起一个茶杯就砸在地上。
“你姨父怎么会向着那个小贱人!”
李悠然做出怒状,附和道:“是啊,如今她身份高了,就连姨父也不敢薄待她,这府里日后恐怕都没有我们的地位了……”
说着她看着李氏,一脸担忧,“姨母可不能用那个小丫头的药,说不定南意那贱人是故意安插在您身边打算害您的。”
李氏蹙了蹙眉头,“早晨是你姨父派人看着我服药的,那时候我还想着恐怕命不久矣,谁料喝上一碗后身上有力了许多……那小丫头确实有点能力……”
“姨母,大意不得!”李悠然急切道,“我认识一个江湖郎中,一把脉便能说出这病从何处来,一副药便可药到病除,等我请来给您看看。”
哪知李氏忽然脸色巨变,想都不想开口,“不必了!”
在李悠然疑惑的目光下,李氏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轻咳一声,“我先用这个丫头的药,她医术也厉害,她是南意的人,我要出了事她也跑不掉,她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应该只是想讨好我而已。”
说着她下了逐客令,“行了,先这样吧,不过如今她身份放在哪儿,想必轩儿会对她宠爱几分,你可要牢牢抓住轩儿的心,早点怀上孩子,她库房里有很多补药,你大可拿去用,不够就支她的银子去买,别委屈自己。”
李悠然眼前一亮,当即应下,心满意足的离开,反倒是李氏若有所思。
“何嬷嬷,你说那个医女可用吗?”
何嬷嬷思索了一番,“夫人,老身也是瞧着您喝了她两碗药气色比之前好多了,甚至脚步也稳健得多,老身每日都亲自验毒,方子药渣也是派人送给大夫瞧着,断然不会出问题,不若先吃着看,也许能帮夫人结了旧疾……”
但旧疾二字却突然让李氏沉了眸子。
“何嬷嬷,你找个可靠的人去向给我把脉的人探探他们是否透过脉象看出过我的病因何起。”
何嬷嬷从小看李氏长大,自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同样肃起了脸,应下后当即去办了。
然而走出秋园的李悠然却停了下来,回头望着幽深的庭院。
“找个人去查查,我这个姨母身上怕是藏着什么大秘密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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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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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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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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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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