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儿还在他背上抹着眼泪,委屈极了。
两人刚从烟儿的家里出来,顾祈安给她母亲买了足以治好她病的药,和一些吃食,但却对她父亲的腿伤无能为力。
夫妇二人对顾祈安自然是感激不已,若不是身体抱恙,他们都会直接朝顾祈安下跪了,此时他们也只能拼命想要留他吃一顿饭。
看着烟儿母亲颤颤巍巍,吃力地起身走向厨房,顾祈安不忍,便拒绝了。
二人也知道如今以他们这副病躯残躯根本无法为顾祈安做些什么,只是恳求他让烟儿能一直跟在他身旁,伺候起居,甚至暖床……
看着两人恸哭流涕的模样,顾祈安心疼至极,他始终还是看不了这番令人心酸的一幕,只得答应下来。
烟儿很舍不得他们,但她很懂事地没有在父母面前露出伤心的神色,只是强颜欢笑说自己一定会照顾好少爷的……
直到出了家门才痛哭失声,听者断肠……
可她父母又如何不知她的情绪呢?只是不想拖累她罢了,二人从看见顾祈安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个好人,真真切切的好人!
烟儿跟着他一定有光明的前途……顾祈安临走之前他们脸上还带着欣慰的笑。
若是造化不弄人,烟儿也会是他们的掌中宝吧?
“好啦好啦,还是按照我们的约定,你当我丫鬟,我一日给你十钱,管吃不管住,你还是回家和爹娘一起住行了吧。”顾祈安单手托着烟儿,另一手抬起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烟儿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眼中泪花闪烁,“真的吗!”
“我说到做到,再者,你觉得少爷我会忍心拆散你们的家庭吗?”顾祈安反笑,语气温柔。
“噢耶!少爷最好了!”烟儿瞬间高兴地笑了出来,可笑着笑着却流下了无声的泪水。
傻丫头……顾祈安心中也是苦涩,孩童的心思就是这么单纯,他此刻下定了决心。
既然我救不了这天下人,那就一定要守护好烟儿的笑颜……
……
情绪缓和过来的烟儿重新变得天真烂漫起来。
“少爷走快点!”烟儿抬起头看了看渐渐阴沉下来的天空,“好像快下雨了。”
听着她灿烂的语气,顾祈安心里也放松不少,把她往上面托了托,笑道:“你个小丫头,我可是未来朝中要臣,读书人,背着你怎么走得快。”
烟儿侧过头,贪恋着顾祈安背上的温暖,缩了缩身子,小心翼翼道:“那要丫鬟下来自己走吗?”
“不,少爷想多背一下你。”顾祈安矢口否决,托着烟儿的手又紧了紧。
“看好了,你家少爷和别的读书人不一样!”
烟儿闻言打起了精神,灼灼地看着顾祈安的侧脸。
他接着道:“你家少爷会缩地成寸,一步千里!”
说罢,顾祈安背着烟儿在小路上飞快地跑了起来。凉凉的秋风似乎都追不上他们的步伐,轻柔地拍在两人脸上,逐渐行远……
“哈哈哈哈!少爷,你头发被风吹散啦!”
“散了就散了吧!秋风有意,我等又能奈何?”
“束起来啊,束起来就不怕被吹散了,牢牢地绑在一起!”
“那回到客栈了你给我束,我自己束的不好看。”
“少爷真笨,束发都不会!少爷也真聪明,一幅画都能卖二百两银子!”
顾祈安在奔跑着,自由恣意,廉价的白衣上也沾上了泥土。
背上的烟儿也开怀大笑起来,清脆稚嫩的声音如小小的风铃,响彻在秋日的京城。
……
天空低沉似夜,灰蒙蒙的雨云笼罩在京城上空,压抑之感油然而生。
“又是一场大雨……”顾祈安一袭白衣站在客栈门前,看着天边的变化悠然喟叹。
在烟儿的强烈建议下,他重新买了一件白衣,比起之前那件厚实了不少,至少在这茫茫秋风当中不觉着冷了。
街上的商贩们纷纷收摊回家,路人匆匆赶路,一副风雨欲来之景。
顾祈安自信过了头,在想着要不要把这一幕画下来。
啪嗒……啪嗒……
几滴雨从天空洒落。
“果然是场大雨。”顾祈安刚感叹完,下一秒雨势徒然变大,似瀑布般倾泻而下。
哗哗哗……
有来不及回家的行人被淋湿,来不及收摊的商贩冒雨收拾着杂物。
那些都是他们赖以生计的饭碗……
天色越来越昏暗,明明是下午,天却黑得跟夜晚一样,阴沉得跟墨一样……
烟儿手里拿着零食从客栈里走到顾祈安身旁,看着这茫茫大雨。
忽然,她看向不远处一愣,指着前方对顾祈安说道:“少爷你看,那里有人!”
顾祈安起初没在意,他眼中还有许多人呢,不都是没来得及回家的商贩行人吗。
“有人不很正常吗?你看……”不过是烟儿所说,他还是回应了一句,然后看向远方。
看清楚人影后,他愣住了!
昏暗的街头,一个妇人衣衫褴褛破旧,狼狈地踏水前逃,怀里抱着一个婴儿。
大雨毫不留情地击打在妇人孱弱的身躯上,打湿了衣衫,又往下滴着水。
待妇人狼狈跑近,顾祈安敏锐地发现妇人的腹部有一抹殷红!
顾祈安敏锐地察觉了不对,拉起烟儿就往客栈内跑去,丢给掌柜三两银子,匆忙道:“掌柜的,把这丫头送回南郊去!速度要快!”
即便他拿出了三两银子,那掌柜的也是犹犹豫豫,神色捉摸不定。
“烟儿今天的活还没做完呢……”烟儿也是不明白为什么顾祈安这么着急。
他沉住心,蹲下摸着烟儿的头,轻声道:“今天下雨了,少爷一天都会在客栈里,你家里的父母还要烟儿照顾呢,听少爷的,等雨停了再来客栈找少爷好不好?”
果然,只要关于她父母的事,烟儿就格外郑重,也不再坚持了。
这时客栈老板也答应了下来,却没收银子,眼中浮现出一抹怜意,亲自坐上马车要送烟儿回去。
顾祈安虽然不明所以,但此时情况有点紧急,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看着马车从后院出发,消失在视线当中后他这才回到了客栈大门前。
此时妇人已经距离顾祈安所在很近了,他认了出来,这正是昨夜与他交谈的那位衣着素雅的妇人!
雨势很大,淋尽断肠,妇人单薄的身影在雨幕之下显得那么渺小,便是脚步踉跄也要护怀中幼婴无恙。
看清来人的顾祈安脚步不停,直直地朝着妇人奔去,到了妇人身前他才看清此时的妇人究竟有多狼狈。
那殷红根本不是一抹,而是沾染了整个腹部!价值不菲的素缎上满是泥泞,就连发丝都像是用稀泥洗过的一般……
顾祈安知道此时不是问话的时候,只是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妇人,也不往后看一眼,和她一同往前逃跑着。
两人一孩跑了许久,街道上有家养的狗在不停地吠叫,似乎是在劝诫顾祈安。
别跑了……别跑了……
但两人只是一直跑,直到顾祈安都跑不动了才停下来,环顾一圈。
原来已经到了他们相遇的地方……
妇人无力地跪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天,雨水拍在她脸上也无动于衷。
不知是在看这暮然天空还是在看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顾祈安此时终于有闲心来问清楚情况了,但看着妇人这番悲凄的模样,声音不知为何竟有一些颤抖。
“妇人家,发生了何事?”
妇人低下头,不再去看那死气沉沉的暗妄天幕,惨然一笑。“又能发生何事?不过是家门不幸,惹上了不该惹之人,惨遭屠戮罢了……”
“快带着孩子,随我去找书院帮忙!”
惹上了不该惹之人,或许苏殷会有办法!她不是和何雨玩的好吗……顾祈安来不及想那么多,想要拉起妇人去花船楼寻苏殷。xiumb.com
妇人顿时眼中露出仇恨的目光,硬生生逼停了顾祈安,又低头看向怀中的婴孩,轻声呢喃。
“找书院?他们不是和皇帝一样,高高在上吗?又岂会管我们凡人的死活……”
顾祈安不解,明明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仙凡虽隔,但并无冲突,放眼皆是和睦之景。这一瞬间的落差让他有点不敢相信,呆滞在原地。
“为何……会如此?”
妇人看向他,只见顾祈安的白衣染上泥污,没有束起的长发散落在双肩,低着头身躯微微颤抖。
雨天的风很大,顾祈安不算健壮,在风中仿佛与河边的野草一样,摇摇欲坠,眼神当中透露着害怕,但却并未逃跑。
“人世这张大局,又有谁能跳出去呢?凡人不过蝼蚁尔,甚至就连修士,都是执掌天道之人的棋子罢了……”妇人眼眶通红,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液滴滑落脸颊。
她又转头看向不远处被染成墨色的京城街道,寂静无声让人徒生惧意。“这世间之局,你又是否能看得清呢?就算你看清了,你又是否能斩得断……”
顾祈安有点恍然,只道世事无常,之前还端庄淑雅地与他攀谈,如今却成了这般狼狈模样。
“走吧,走吧。趁时辰未到,趁他们还没追来,趁一切都还来得及……”似是不忍让顾祈安白白送命,妇人低声劝着。
“管他什么来不来得及,既然来得及,那你也与我一同走!找苏殷,找何雨,他们一定会救你的!”顾祈安当场就急了,压下心头的恐惧,再次上前欲要扶起妇人。
她看着顾祈安焦急清秀的面容,眼神捉摸不定,犹豫片刻,终是摇了摇头,一脸惋惜道:“走吧,不要管我。若是被他们看到你出来救了我,你也难逃一死的。”
妇人温柔地抚摸着怀里的幼婴,若是忽略掉身上的狼狈,此时她仿佛只是一个慈祥的母亲,想看自己孩子最后一眼的母亲。
“凡人入局……不得善终,不结善果。”
天空中惊雷蓦然响起,也在顾祈安心里炸开滔天巨浪!雨水倾盆,冲刷着顾祈安,迷了他的眼。
人世大局,世间之局,凡人入局……
莫名恐惧仿佛一张大手,推着顾祈安回头转身,推着他往客栈走去。
客栈昏黄的灯光仿佛是这人世唯一的温柔乡。
可下一秒,温柔乡的灯盏熄灭,整个街道蒙蒙一片!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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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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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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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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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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