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三年时间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这是楚瓷失踪第三年的年末,又快到了元旦。
今年的雪下得比较晚,跨年夜前一天才下。
容琢文刚一下班,就被容老夫人打电话叫到医院去。
原本三年前容老夫人的身体就已经渐渐好转起来了,但是半年前,突然又急转直下,进医院之后确诊了胃癌。
是恶性。
当时已经接近中期了,这半年来也一直在积极治疗,没想到治疗压根没起什么作用,甚至在短短半年之内就发展到了晚期。
容琢文从国内外找来很多的专家,现在都在容家私人医院,为容老夫人制定最佳治疗方案。
不过容老夫人本人对这个倒不是在意,毕竟已经八十多了。
她对容琢文说的是:人各有命,她大概也是快到时候了,叫容琢文不用再为她费心了。
三年前楚瓷失踪后,有长达两年多的时间,容琢文几乎不回容家老宅,也不怎么见容家的人。
要不是容老夫人突然生病,病情还急转直下,容琢文估计这会还不肯回去。
容琢文走出容氏时,一如三年前那样灰色的天空上纷纷扬扬洒下细碎的雪花,交织成一片白色的帘幕,顷刻间便将天地晕染得一片洁白。
陈琦开着车正好在门口停下。
三年前那场车祸中,陈琦受了很重的内伤和外伤,被救之后一直治疗休养了一年才恢复了健康状态。
可是楚瓷失踪这件事不仅成为容琢文心里的痛,也成了她心里的痛。
陈琦一度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难以自拔。
纵然所有人都说,楚瓷很大可能已经在那场大火中丧生了,毕竟事后警方确实在车上提取到了楚瓷的一些dna组织。
陈琦却和容琢文一样,不相信楚瓷已经死了。
容琢文问过她,她也常常陷入回想,可当时车子翻下山崖,陈琦在过程中就因为头部受到撞击而昏过去了,她确实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从车里逃出来的,而楚瓷究竟又去了哪里?
陈琦唯一清楚的就是,那场车祸绝对不是意外。
回想当时那辆灰车那么明显的针对,好像一定要把她们撞下山崖,置她们于死地一样。
后来容琢文和周识卿追查到那辆灰车,在周识卿实施抓捕之前,那辆灰车的驾驶者就因为酒驾出事,在事故现场当场死亡。
这一连贯的事情,都透着一种诡异。
容琢文和周识卿都有怀疑的对象,可是没有证据,不能奈何。
容琢文也不是没想过来硬的,跟那些人硬刚,就看谁先弄死谁。
但这时候容老夫人又出面制止了这场闹剧一样的内斗。
正是因为容老夫人的插手,所以后来容琢文那么长时间不愿意回去。
而对于楚瓷,容琢文一直不死心,一直在找。
然而三年过去,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楚瓷好像真的在那场大火中人间蒸发了一样。
这样的天气太容易让人回忆起往事了,容琢文好似因此陷入了某种思绪之中,静静地在门口站了很久,黑色的大衣都快被染白了。
一阵风吹来,带来微寒的凉意,容琢文的发丝微微翻动一下,抖落了一些雪花。
他的表情和目光依旧是悲凉且平静的。
直到陈琦降下车窗,喊了他一声,他才辗转回了神,很快上了车。
车子往容氏私人医院开去,车上的两个人都很沉默,有种近乎压抑得沉默。
陈琦已经习惯了。
不多时,车子抵达容氏医院。
容琢文下车去。
陈琦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后抬起眼,后视镜里的她,两边侧脸上都留下了疤痕。
是那场车祸中留下的。
陈琦不敢想,如果楚瓷没有死,那种情况下生还,她会变成什么样?
医院里,容琢文上到顶层vip病房。
容老夫人病房外有保镖守着,见他来了,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容总。
容琢文面无表情,推门进去,却见容老夫人病床前正坐着一个女人。
是从三年前就不该和容琢文再有牵扯的叶锦茵。
如今,她却又和容琢文有了牵扯。
三年前得知被叶家欺骗,耍着玩的容老夫人很生气,可后来不知道叶家老太太又和容老夫人说了什么,两人似乎达成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协议。
于是乎在那之后,容老夫人又试图让容琢文和叶锦茵在一块。
容琢文一直没有松口。
但显然,今天容老夫人又在这等着他了。
他走进来,叶锦茵只是看了他一眼,脸上标志性的温婉笑容像设定好了模式,没有丝毫变化。
病床上,被病痛折磨的容老夫人,短短半年仿佛开了倍速一样苍老下来,身体也变得枯瘦如柴。
她看见容琢文,苍老的眉眼立即堆砌起笑意,眉梢眼角的褶子像水波纹一样漾开。
“阿文,你来了。”
叶锦茵给他让开了位置,容琢文坐下后,轻轻握住容老夫人的手,嗯了一声:“奶奶今天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好点?”
容老夫人笑着,声音有气无力地说:“有,你来了我更觉得好很多了。”
显然,这又是应付容琢文的说辞。
容琢文深吸了口气,明明脸上看起来在笑,声音里却没有笑意:“那就好,明天我再来,让您更好一点。”
容老夫人摇摇头,嗔怪道:“明天别来了,我一个老太婆有什么好看的?我听少宜说,明天不是你们年轻人说的什么跨年夜吗?你带锦茵去吃饭,过节。”
容琢文脸色有些细微的变化,沉默着没点头,也没应声。
容老夫人拍拍他的手:“怎么样?”
容老夫人浑浊苍老的眼睛里装了太多东西,那些东西压在容琢文心头,莫名让他心口堵得慌,喘不过来气。
须臾,他还是点了头:“依您。”
容老夫人那张枯瘦无光的脸上好像突然焕发了生机,她笑着看向叶锦茵:“那锦茵,明天就跟阿文出去吃个饭?”
叶锦茵顺从地点点头:“好。”
很快,她就告辞了。
容老夫人也没勉强她留下。
叶锦茵走后,容老夫人就跟容琢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
说着说着,容老夫人提到了叶家,她观察着容琢文的脸色和态度:“叶家那边的意思倒是和我差不多,希望你和叶锦茵能在春节前订婚,春节后就结婚,对这方面你有什么想法吗?”
闻言,容琢文立即敛眉,脸色由晴转阴。
他还没说什么呢,容老夫人立刻质问:“你别告诉我,你还是不想跟叶锦茵结婚。”
“我确实不想。”容琢文毫不犹豫说。
容老夫人心口一滞,吸了好长一口气,才苦口婆心劝道:“阿文,你别再傻了,我知道你这几年来一直没放弃找楚瓷,可是你找了这么久,有楚瓷一丁半点的消息吗?没有对不对?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楚瓷已经丧生的事实,但也不能这样自欺欺人,连自己的日子都不过了呀!”
容琢文眉宇间划过一丝不悦,语速突然急促起来:“楚瓷没有死,只要我一天见不到她的尸体,我就不会承认她已经死了!”
容老夫人噎了噎:“好,退一万步讲,就算楚瓷没有死,她自己都不愿意出现,不愿意来找你,就足以证明她有多想跟你划清界限,就算找到了她,你又能怎么样?她不可能再跟你在一起,难道你就一辈子不再结婚,不再生子?”
“如果你不姓容,那随你去,可是你姓容,你身上有传宗接代的责任,你不能这样!”
容琢文下意识想要反驳,不料容老夫人突然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奶奶,您好好说,别激动。”
容老夫人捂着心口,喘着大气,一张苍白的脸因为剧烈咳嗽而逐渐涨红起来。
就这种时候,她仍不忘紧紧抓着容琢文的手说:“你要想让我别激动,你就...听听我的话,乖乖,乖乖跟叶锦茵订婚,结婚,成吗?”
容琢文双唇紧抿成线,面色平静又深沉,心却沉坠得像灌满了铅一样。
“咳咳——”容老夫人咳得声都哑了,“阿文,奶奶没多少日子了,我自己心里有数,我已经这个年纪,就算能做手术,风险也很大,即使那些医生敢给我动手术,谁又能保证我一定能有那口气从手术台上下来?”
“万一,我就是没那个命呢?阿文,奶奶不怕死,奶奶就是放心不下你,希望你往后余生身边能有个人陪着,知冷知热,相敬如宾,再生几个孩子,奶奶死后九泉之下也不至于无颜面对你的父母,你就当为了让奶奶能够瞑目,跟叶锦茵结婚好不好?”
容老夫人说着说着,哽咽着抹起了眼泪。
她已年近九旬,一头短发像罩了一层白霜,此刻病容满面,两鬓内陷,眼睛也深深地陷了进去,全身好像只是由骨头和神经构成,俨然气数已衰的模样。
容琢文相当沉默,看着面前这个从小到大最疼爱他的老人,一阵强烈的悲酸拂过心头,而后极尽的复杂。
不知道过了多久,容琢文终于开口,艰涩吐出几个字来:“好,我答应您。”
“真的?”
容老夫人的眼泪缓缓止住,仿佛和容琢文确认之后,终于露出了喜色。
也只有在高兴的时候,她那么苍白干瘦的脸上才像是有了一丝生机。
第二天,就是阳历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再过两天,距离楚瓷失踪满打满算三年。
跨年夜这晚的雪很大,容琢文按容老夫人的吩咐,约了叶锦茵在天顶花园吃饭。
他没有刻意选位置,但是很巧,餐厅给他留的位置刚好是三年多以前,他给楚瓷过生日时坐的位置。
容琢文在那坐下时,头脑里短暂地恍惚了下,好像昨天他才在这里给楚瓷过了生日一样。
对面,叶锦茵看着容琢文陷入沉思的样子,自己不由也想到了那个人,视线不由望向那年,她和那个人坐过的位置。
自从和他断了之后,叶锦茵感觉自己的心也死了。
这三年来她活得像行尸走肉,完全听从了奶奶和父母的安排,想来也是命运捉弄,可笑得很。
叶锦茵忍不住苦笑出声。
这一声笑引得容琢文回了神,他眉头微挑,冷冷淡淡问:“你笑什么?”
叶锦茵收回视线,压下思绪,语气亦是淡淡:“没什么,想到了一些往事。”
容琢文对叶锦茵口中的往事并不感兴趣,又或者说,他对叶锦茵这个人完全不感兴趣。
想到容老夫人今天的话,他单刀直入地开口:“今天奶奶跟我说,她跟你家里的意思是,让我们春节前订婚,春节后就结婚。”
叶锦茵显然没料到,先是一愣,而后难以置信地问:“你的意见呢?”
“我同意了。”容琢文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这个叶锦茵更没有料到。
她怔愣了好久:“可是,你不是一直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不是一直在找你的前妻?”
“是,这正是我想跟你说的。”容琢文的神情有点颓,像一只做了很多斗争,却依旧斗不过命运的困兽。
他苦笑了声,问叶锦茵:“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心里有人?”
叶锦茵咽了一口唾沫,点头:“是。”
“既然这样,那就好办了,我对你没有那个心思,你对我也没有,我想让我奶奶百年之后能够瞑目,你需要给你家里一个交代,所以...我们可以合作,维持表面婚姻,私底下互不干涉,最重要的一点,我们相互不需要对彼此履行作为丈夫和妻子的义务,你觉得呢?”
叶锦茵再次怔愣,盯着容琢文的眼神很复杂。
良久后,她扯出一个惨淡的笑。
“我同意。”
容琢文点点头,心里本应松口气的,不知为何却又更加发紧了些。
他好像潜意识里觉得,他做了对不起楚瓷的事。
他抬眼看向叶锦茵:“那就说好了,我还有事要忙,不作陪了,你自己吃,吃完了我找个司机过来送你回家。”
“不用,你忙吧,我可以自己回去。”
容琢文起身的时候,多看了她一眼,也没勉强:“那行。”
他下楼,陈琦在楼下等着了。
上车后,陈琦还没有问他要去哪里,便听容琢文先开口吩咐:“回南园小区。”
三年前他把楚瓷对面那户买下来,这三年几乎就住那里了。
容琢文每天心里都期盼着,有一天打开门就能看见楚瓷回来了。
然而,并没有。
这天依然,只是回到南园小区门口的时候,他碰到了一点意外。
容琢文抬眼间恍惚看见了一个身影,一个很像楚瓷的身影。wWW.ΧìǔΜЬ.CǒΜ
那身影正往南园小区斜对面的小区里走进去。
他立刻喝住陈琦:“停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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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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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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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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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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