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叶云才撑着黑伞从雨中出现,那双洗得已经有些发白的帆布鞋湿了不少,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异常,依然带着那抹标志性的微笑,清净如竹,两根修长的手指正吊着一只精美的耳环,微笑道:“还真被比你猜着了,确实丢在那里了,现在完璧归赵,以后可不要这么失魂了,知道不?”
许子衿点点头,脸上的泪水痕迹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灿如夏花的笑容。
在他面前,她极少会伤心,因为她知道,如果这样,他会更伤心,微微翘起兰花指,重新戴上那只失而复得的耳环,然后一扫疲态,她再一次兴奋雀跃地跳上叶云的后背,玉手一指前方,肆无忌惮地唱起了《西游记》主题曲:“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又出发……”
歌声悦耳,回荡古庙。
叶云嘴角微微上扬,也跟着轻轻哼了起来,然后又步入了无边的细雨世界中。
刻木观真的很大,那把黑伞仿似一朵被世人遗弃的蘑菇,在偌大的寺庙烘托下,是那样的渺小,孤独地在雨中走了好久,才刚刚穿过棂星门,直到行走在那条狭窄而颀长的青石校道上时,大门口的影像才渐渐清晰起来。
触景生情。
躺在叶云背上的许子衿仰望着路旁的绿树,悄悄微笑,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十几年前。
那时候,在云浮山的小道上,一个小男孩经常背着一个梳着两条小辫的小女孩悠悠走着。
正当许丫头沉浸在忆古思甜的时候,忽然,一阵激烈的争吵声打断了她的思路,同时也划破了古庙的安详与宁静,如同钢琴上落了厚重灰尘,完全变调,又像是一幅黑白山水画中忽然添上了几笔水彩,不伦不类。两人极有默契地同时皱起眉头,不约而同地向声源地望过去,第一时间判断出了这个争吵声应该发生在大门口,具体事由不得而知。
任何事情,只要事发突然,都会引起一片恐慌,这就是宫变为什么能够乱中取胜的原因。
“小七哥,门口肯定出什么事了,走快点。”许子衿紧锁眉头,面对这个突发事件,尽管她还没有到慌不择路的田地,可心跳却不可避免地陡然加速,有些担忧道,“今天是周末,平时和老王头一起值班的那几个年轻人都会放假,只有他一个人在,如果有点什么事情发生,不知他能不能撑得住。”
了如指掌。
她比谁都清楚老王头,因为他们这一老一少已经不止一次促膝长谈了,老王头也喜欢跟这丫头讲些藏在心里头的话,对于他来说,人生已经没有休息日和工作日之分。一来他年纪大了,吃喝玩乐已然失去了吸引力;二来他又是孤家寡人一个,了无牵挂,所谓无事一身轻,唯独这所小学让他牵肠挂肚,每天看着孩子们背着书包来上学,就像瞧着自己的孙子孙女一样亲切,毕竟他是从学校成立以来,就一直在这里工作,陪着这所学校度过风雨阳光,走过艰难险阻,那份浓于思乡的情感,甚至连浪迹天涯无法归家的浪子也不能体会。
“搂紧我。”叶云神情凝重道,来不及多想,便飞奔而起。
速度极快,像头捕猎的雪豹,可背上的丫头却安稳如常,如履平地,没有太大的颠簸。
不一会儿,两人便出到了大门口,那张十年如一日摆放在同一个位置的老藤椅空无一人,旁边小矮桌上沏着一杯热茶,茶叶尚未完全舒展开来,还飘渺着白烟。可老王头不在,许子衿愈发着急,两道罥烟眉皱得弥紧,手心不自觉地揪起了叶云的衣服。
希望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吧,她在心里暗暗祈祷。
叶云站在门口四处观察了下,没发现异常,继续背着她往外走,还没来得喘匀气息,就让眼前的场景吃了一惊:老王头横倒在屋檐外的水泥地上,浑身湿透,花白的头发全是脏水,裤腿上还沾着不少泥巴,眼角淤青红肿,嘴角还流着鲜血,现在已经被雨水冲淡了不少,那把大洋伞在他身后不远处孤零零地躺着,东凹西凸,破烂不堪。
纵然如此,他仍拼命地想撑起自己的身子。
因为在他前面,有四个初中生模样、戴着耳钉的小毛孩正在欺负着一个大约只有六七岁的小女孩。以大欺小弱肉强食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在小学地界,刻木观也不能例外。那个被打倒在地的小女孩竟然自始至终都没有哭,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犟劲,紧紧护住怀里的东西,任凭那几个初中生拳打脚踢,生拉硬拽,就是不松手,眼神里带着一般孩童不该有的执拗与冷峻,嘴角那丝鲜血已经淡到快同雨水浑然一色了。
“住手!”许子衿从叶云的后背挣扎下来,带着无限怒意,冲那四个初中生喊道。
很突兀的两个字,那几个初中生集体愣了一下,回头看去,发现在一把黑伞下站着一男一女,很是惊诧。令他们惊诧的,不是两人的神出鬼没,而是风格迥异的神情,那个美得有点过分的女人正美眸圆睁,怒视着他们,可她旁边的那个男人却截然相反,脸上带着干净舒服的淡淡微笑,友善得就像出国访问的大使,谁见了都会心情晴朗的。ωωω.χΙυΜЬ.Cǒm
当然,他们四个除外。
节外生枝,谁的心情都会乌云密布,而且很可能电闪雷鸣。
那四个小毛孩怎么也没有想到,放了假的刻木观还会有人出来,斗争对象马上转移。
“这位姐姐,听没听过一句话?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一个带头的初中生趾高气扬道。
话锋犀利,其余三个同伴同时坏笑起来,像看小丑一样盯着那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大姐姐。
许子衿再伶牙俐齿,也会有气昏头的时候,尤其是见到老王头浑身是伤,更是怒不可言。
几个小毛孩见这个凶巴巴的大姐姐无言以对,愈发变本加厉,笑得更放肆了些,笑声极为刺耳。
带头的那个初中生显然见惯场面,大哥派十足,扬扬手,不屑一顾道:“赶紧滚吧,路见不平,往往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好学不学,学人家做什么英雄,真特么煞笔。这个社会早变了,已经不是过去那个社会了,逞英雄也不会得到认可的,我劝你啊,还是该干嘛干嘛去,不然吃不了的时候,就只能兜着走了。”
又是一阵狂妄的集体笑声。
许子衿气愤得无以复加,直哆嗦,清丽无伦的脸庞也因为愤怒而染上了几抹红晕。
“只要你承认你是耗子,我是不介意当狗的。”突然,一把深沉的声音响起。
话一出,笑声立止,四个小毛孩同时望向了那个始终沉默、露出一抹微笑的年轻人。
没错,这句刺耳的话是叶云说的,他没有想到现在孩子的价值观会是这样,善恶不分,心里腾起一丝悲凉,轻轻叹了口气,为教育,也为未来,迅速调整了一下心情,微笑地拍了拍许子衿的肩膀,示意她冷静下来,将黑伞递给她,温柔道:“傻丫头,为几个小毛孩,犯得着生这么大气么?我陪他们玩玩,你去照顾一下老王头和那个小女孩。”
许子衿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轻轻点了点头,柔声道:“你要小心点。”
“知道了。”叶云颔首微笑,转身望了眼那四个小毛孩,冒着雨,一步一步走过去。
“不自量力。”那个带头的小毛孩冷笑一声,挺起并不宽广的胸膛,以此来为自己壮胆,但脚底下还是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看着渐行渐近的年轻人,他心里越来越没有底了,一阵发毛。虽然他仍自信自己一方人多势众,即便待会儿打起来,还是占了便宜,但不知怎地,他总觉得自己挑衅对方是一个错误,而且错得离谱。
啊,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他不甘心地紧咬着嘴唇,突然明白了,是那抹微笑。
那抹清净如竹的微笑。
“小子,听没听过一句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叶云走到他们跟前,从容不迫道。
“你是谁?”那个带头的小毛孩一脸警惕地盯着他,冷声道,挑了挑并不浓郁的眉毛。
“叶云,落叶的叶,白云的云。”叶云如闲云野鹤般,还是一成不变地介绍着自己的名字。
“不知道,没听过,不在乎。”那小毛孩嗤之以鼻,回头跟自己的三个伙伴互换笑容。
“很多人,很多事,正是因为不知道、没听过,才让人在乎的。”叶云突然想起了半日仙。
“不要以为说几句难懂的话,就成了哲学家,你这深沉,跟牛逼一样,不是吹的,是装的。”那小毛孩头头大笑道,他虽然只是一个初二的学生,但已经打了四、五年的架,任何一样事情,你重复做几年,都会摸出其中的小窍门。所以,一些打架前的技巧他无师自通,激怒对方,使其失去理智,显然是一个有效的策略。
叶云苦笑,没想到被一个小毛孩取笑,摸了摸鼻子,轻声问道:“你是他们三个的头?”
“当然。”他扬起下巴,自信答道。
“你叫啥?”叶云问道。
他昂起头,仍显青涩的脸庞挂着得意的笑容,邪魅道:“东邪,十七中老大。”
“不知道,没听过,不在乎。”叶云耸耸肩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何其快哉?
“你……”自报家门为东邪的小毛孩一脸愤怒,被别人用自己的话羞辱回自己,效果会翻倍。
其余三个伙伴也是一副要冲上去把叶云给废了的嚣张表情,握着拳头,恨得牙痒痒。
“唉,现在的小孩,就是易冲动。”叶云叹了口气,雨水小了不少,但他衣服还是湿了。
“你仍然想出这个头?”东邪远远指着早已躲在许子衿伞下的那个小女孩,冷声问道。
“不想。”叶云如实道。
“嗯?”东邪弯了弯眉毛,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有些意外。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会想惹祸上身?所以,你们还是算了吧。”叶云一本正经道。
“靠,给你三分颜色就上脸!我东邪别的不行,论打架,谁也比不上!”东邪大吼道。
原本还想着激怒对方,不料一语成谶,自己却被火上浇油,看来涉世未深,还是吃亏啊。
东邪也不再废话,一挥手,招呼身后的三个伙伴一涌而上。
叶云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然后脚步微错,并没有出手,只是一昧退后,采取了敌进我退的策略,像鬼魂一样游走着。而四个小毛孩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认准他,就是毫无章法地拳脚相交,反正打架也不需要讲究什么华丽技巧,就是狭路相逢勇者胜,根本不会出现电影中那些有板有眼的套路。如果你打算在实战中使用后侧踢,不是弱智,就是头脑发热。
可惜,天底下没有一招鲜吃遍天的理论,就算是爱因斯坦的万能物理公式,也有局限性。
同理,人多了,不一定力量大,众人拾柴,火焰未必高。
他们四个一通狂轰乱炸,非但没有一拳一脚是打在那个年轻人身上,反而是自相残杀。
惨不忍睹!
摸着不知被谁踢肿的小腿,东邪疼得泪水都快出来了,直纳闷,怎么会打不到那个人呢?
“很疼吧,还打么?”叶云宠辱不惊道,那抹惹人讨厌的微笑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打!奶奶个熊。”东邪强忍着痛,重新站了起来,一脸的自负,他就不信这个邪。
“东邪……”一个戴着厚重眼镜的男孩摸着被打肿的左脸,欲言又止。
“有屁快放。”东邪不耐烦道。
“我不想打了,我的脸挨了北丐三拳,肚子又被南帝踢了两脚,好痛。”戴着厚重眼镜的男孩申诉道。
“没出息,一点点痛就哭爹喊娘的,给我忍着,等痛扁一顿这个男人之后,再给你买跌打酒,你不是一直想要我王者里面的那个等级装备吗?回去给你。”东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气愤模样,连收买人心的招都出了,很无奈,这个时候应该同仇敌忾,怎么可以临阵退缩?
“可是……”那个眼镜男孩愁容满面,想说又不敢说,满脸的青春痘也失去了往日光彩。
“有屁快放!”东邪冲着他吼道。
“哦。”他撇了撇嘴,指着东邪身后,无限委屈说道,“南帝和北丐已经走了好远。”
“什么?”东邪猛回头,看着南帝和北丐早已经逃难似地一瘸一拐离开,满脑子冒火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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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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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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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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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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