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湄又依样画葫芦。
不一会儿,从屋里走出一个几乎谢顶的中年男人,脸色铁青,嘴里骂骂咧咧的,穿着一套居家短衫短裤,手里拿着一把大葵扇,冷冷瞥了眼门口的一男一女,挥挥手让两人离开,横眉冷对道:“走走走,这里没什么子鹿子马的人,到别处找去。”
苏湄不以为忤,指着纸条,礼貌道:“可是,这纸条上写着就是这里,麻烦你确认一下。”
“听不懂人话是不是?都说没有这人了,我上哪给你找去?什么纸条,你递给我看看。”谢顶男人不耐烦道。
苏湄微笑地递过纸条,他接了过去,却没看一眼,甩手就将纸条撕了个粉碎,洒向半空。
看着缓缓落下的碎纸片,苏湄一脸惊讶,紧咬嘴唇,这谢顶男人的粗鲁蛮横让她十分气恼。
“什么破纸条烂纸条,妈的,你这女人真他妈烦人!”谢顶男人嘴里嘟囔道,轻蔑地望了眼苏湄和她身后的年轻人,转身回屋,没走两步,却发现自己的肩膀被一只优雅的大手轻轻往后一拉,自己的整个身体像被一条粗线鱼钩勾住,一扯,不受控制般地向屋外飞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唉哟!”
剧烈的疼痛感让谢顶男人大喊了起来,艰难抬头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看到一张清秀的脸庞挂着一抹温柔的笑容,那双清亮的黑眸正饶有趣味地盯着他。他明白过来,刚才就是这个年轻人将他轻易地甩了出来,内心大寒。
叶云看着目瞪口呆的谢顶男人,指向苏湄,语气平淡道:“麻烦你给她道个歉。”
谢顶男人诚惶诚恐,收起了刚才一副地主高傲相,坐在地上,连连向这个不知底细的女人道歉,今天碰上这对鸳鸯恶霸,算是倒了八辈子霉。叶云见他一副怂样,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看向那个受了委屈的妮子,耸耸肩。而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却转瞬温柔一笑,如同雪山巅峰绽放的雪莲,冰晶玉洁。
她正开口想说什么,却愕然看到了对面的屋子走出来一人,不禁愣在原地。
叶云将她脸上的变化一丝不漏地瞧在眼底,皱了皱眉毛,第一时间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赫然看到一间破陋的平房门口站着一个男人,身着一件浅灰色中式上装和一条干净整洁的深藏青的裤子,温文儒雅,端木子路。
端木子路似乎对两人那种反常的惊讶表情早有心理准备,脸上带有淡淡微笑,气定神闲。
叶云向他走了过去,微微眯起眼睛,盯着他,淡淡道:“你骗了我一次。”
端木子路低声笑了笑,白皙如玉的手指抚摸着那枚开皇五铢,平静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你很谨慎。”叶云眯眼道,但谁都可以听出其中的不满之意。
气氛有些僵。
苏湄走到他身边,安静旁观,没打算调和,任由这两个男人自行解决这个解释不清的误会。
端木子路并不在意叶云的语气变化,仍然是从容不迫道:“一招不慎,满盘皆输。老子曰:言善信。这个‘信’字就是‘人的言’,既然人言为信,为何人皆不信呢?‘信任’二字太重了,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我不敢将信任两个字放在一个初次见面的朋友身上,希望你能够理解。”
说谎的目的,如果不是为了要讨好对方,就是为了保护自己。
“你说得很对。”叶云忽然轻笑了起来。
端木子路这时才露出一些淡定以外的表情,有些吃惊,没想过这年轻人的情绪变得这么快。
“抽吗?”叶云掏出一根烟。
“不抽。”端木子路摇摇头。
“其实我也很久不抽了,只是最近才抽上,尼古丁不好,会让人敏锐度下降。”叶云嘴上说着,可还是点燃了那一根,喷了好几口烟雾,才开口道,“白居易说:‘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我很欣赏你这种谨慎的做法,虽然我不喜欢你用在我身上。”
端木子路一愣,与他对视一眼,同时大笑而起,伊始的不悦统统化作笑声,消散而去。男人就是这样,不是化干戈为武力,就是化干戈为玉帛,从不会有第三种情况。苏湄见到两人没有了介怀,自然也不再担忧事态恶化,表情淡泊,浅浅低笑。
其实,金爷早在前些日子就已经将端木子路的详尽信息告诉了叶云,对于他的谨慎防范,叶云早有心理准备。如果当初端木子路在酒吧街那里给他留下地址,却没有留有后手,叶云反而会觉得他不过尔尔,平庸如常。
端木子路绅士般地向身后的平房伸伸手,示意两人进屋。
在进屋前,叶云扔掉烟头,踩熄,可一个不留神,那盒烟却被苏湄眼疾手快没收了。
看着那妮子一边走一边晃着烟盒的动作,还有嘴角那个得意万分的狐媚弧度,他唯有苦笑。
这间屋是一套旧式瓦房,光线不好,很阴暗,白天都需要开着灯。一进屋就是一个前厅,不住人,中间有一个连接前厅与后屋的小庭院。小庭院不大,属于以前古建筑中的天井,当中有两棵枣树,不知与鲁迅先生家里后院的两棵枣树是否属于同一种类,枝叶繁茂,苍翠葱郁,又遮去了不少光亮。
后屋的一间房内,摆设简单,只有几张杉木做得桌子椅子,连最普遍的家用电器都没有。
床上躺着一个病怏孱弱的女人,苍白的脸上没有多少血色,却依稀看出她往昔清丽的模样。
旁边的桌子上,还摆着一个留有中药残渣的瓦碗。
她看到端木子路带着两个朋友从屋外进来,显得有些出乎意料,勉强撑起身子,十分吃力。
端木子路嘴里叮嘱着她不要起来,赶紧小跑到床边,抱着她,满是关切和责备。
虚弱的身子容不得她多做动作,只能微微露出笑容,向陌生的一男一女点头问好。
叶云和苏湄也同样微笑点头回敬。
定场诗言:广知世事休开口,纵会人前只点头。
————————
屋内,静谧。
叶云和端木子路出去到了小庭院中,屋内只剩苏湄和那个叫宋木木的女人。
一盆红色玫瑰在窗台上迎着微弱的阳光傲然地绽放着,馥郁芬芳,馨香四溢。
宋木木倚着枕头,靠坐在墙上,大热天时还盖着一张厚被子,脸色稍微地红润了些,可说话时,还是显得有些有气无力,原本很秀气的眸子也没有了精神,看着正坐在床边哼着小调翻着相册的苏湄,微笑道:“你很喜欢叶云吧?”
苏湄微微一怔,有些心乱,相册也被毫无意识地唰唰翻了几页,但毕竟是两个女人间推心置腹,所以并不会过于心慌意乱,否认道:“木木,别瞎说,谁喜欢他了?那小流氓没事净惹我生气,我才不会喜欢他。”
宋木木掩嘴一笑,温婉道:“苏湄,大家都是女人,我看得出来你很寂寞。寂寞跟孤单不一样,孤单只表示身边没有别人,但寂寞是一种,你无法将感觉跟别人沟通或分享的心理状态。而真正的寂寞,是连自己都忘了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真正的寂寞,是连自己都忘了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苏湄反复咀嚼着木木的这句话。
“我是过来人,我明白的。叶云实在太出色了,在他身边,很难不被他吸引。刚才和他聊了会儿天,虽然我的心里只为一个人起波澜,但还是会被他不经意展现的才华所震惊。也许他没有子路那么睿智,但他站得比别人都高,因此看的问题比别人的都远,要是在古代,他肯定是三皇五帝之类的人物。”宋木木娓娓道来。
“这点不假。”苏湄十分认同地点着头。
生活细节见成败,就拿一个很简单的例子来说,刚才他们四个在聊天,讨论到了窗台上的那朵玫瑰,苏湄和宋木木从女性角度思虑,都谈到玫瑰花的美,而端木子路逆向思维敏捷,提及到了玫瑰刺的利,唯有叶云谈到应该培育出一种不带刺的玫瑰。
管中窥豹,这个死人观察问题的位置,确实比别人高一筹。
“苏湄,记住一句话,看见水中的花瓣,必须要及时伸手,不然,花瓣就会顺水流走,永远看不见了。”宋木木说着,拉了拉被子,嘴唇还是一如既往地白得瘆人,“古人常说,千金易得,良将难求,其实对于女人来说,一个好男人何尝不是如此呢?”
“你就知足吧,子路为了你,抛下了一切,连前程都不要了,这样的男人,就像那句诗写的那样,‘千山鸟飞绝’了。”苏湄拍了拍宋木木露在被外的秀气小脚,嫣然而笑,那张本就娇艳欲滴的瓜子脸蛋愈发光彩照人。
端木子路原来是清华的高材生,毕业后在京城一家知名企业工作,收入颇丰。后来因为心爱的女友宋木木回家探亲期间,被当地的一个镇领导的儿子凌辱了,便一怒之下从京城赶回家乡,当天晚上就把那个丧心病狂的纨绔给捅了,闹出了命案,不得已带着宋木木浪迹天涯了三年。
后来,听说那个纨绔的命大,没死,而且向公安机关改了口供,说是被当地黑帮捅的,公安机关便撤了对他的追捕令,这才结束居无定所的日子,来到宁州勉强度日。但经此一闹,他的前途可谓是暗淡无光。
“你呀,竟然将男人比作鸟,那可是骂人的话,水浒传里的黑旋风李逵最喜欢讲这个字了。”宋木木掩嘴轻笑,病如西子胜三分,她这个病无大碍,只是逃亡三年反复发烧留下的病根,每天如惊弓之鸟般生活,身体自然好不到哪去,现在生活渐渐安稳下来了,就靠着中药慢慢调养,急不了。
苏湄做了个“嘘”的动作,往门口偷瞄了几眼,娇羞道:“可不要跟那两个男人讲。”
“我守口如瓶。”宋木木柔声道,看到她像老鼠出洞般战战兢兢的模样,笑出了的泪花。
苏湄笑了笑,然后递给宋木木一杯白开水,感兴趣道:“木木,给我说说你跟子路的爱情吧。”
“想知道?”宋木木喝了小口水,微微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嘴唇,平静道。
“想。”苏湄自己也倒了一杯水。
“我跟他的爱情呀,怎么说,像是一杯俄罗斯的伏特加吧,馝馞浓烈。”宋木木评价道。
“哇,那不是很轰轰烈烈?”苏湄轻轻喝了一口,一滴清水从她指尖流下。
“那倒不至于。你知道吗?他是我从别的女人手里抢过来的。”宋木木平静道。
“啊?”苏湄惊呼了一声。
“很惊讶吧?”宋木木淡淡道,陷入了回忆中,“那时候的他,在清华可是有名的才子呢,很多女生都仰慕的。我是人大的,在我们大三的时候,举行了京城高校辩论赛,决赛就是人大对清华,我们两人又正好都是四辩,最后的结辩陈词都说的精彩纷呈,我们两个都被对方吸引了,私下就互留了手机。可那时他已经有了女朋友,他也深爱着他的女朋友。”wWW.ΧìǔΜЬ.CǒΜ
“那你怎么办?”苏湄皱着眉头,伸出一根手指推了一下黑框眼镜。
“女人,是世界上最固执的动物,只要爱上了,就会义无反顾的。”宋木木嘴上的笑容很清淡,眸里噙着泪花,“当时我一有空闲就跑到清华去和他见面,后来被他女朋友发现了,跟我闹了几次,可我仍然放不下。到后来我和子路好上了以后,他取笑我说,当初他是一豆灯火,而我就是那飞蛾,置生命于不顾都要往他身上扑去。而我也甘心做那个飞蛾,所以子路就被我牢牢擒获了。”
苏湄诧异,对第三者这样的横刀夺爱是不能接受的,问道:“木木,难道你没有自尊了吗?”
“你错了,自尊是我仅有的东西,所以我能为他抛弃的,也只有自尊了。”宋木木淡淡微笑道。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重重地砸在了苏湄的心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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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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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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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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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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