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看得到火车的房间>5 鬼城
  我告诉成小美,我们的县城里人头攒动,闹哄哄得像块豆腐渣。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月里,老师疏于对于我们的管束,所以如我和徐小北这样本身就坏的种,自然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经常骑着自行车在本该上课的时间在县城里转悠,徐小北也是如此。我们常常在早上按时出现在教室里,到了中午时分就悄无声息地不见踪影,但到了临近放学时又会凭空出现在班级里。有时是我独自一人这么做,有时是徐小北一人,还有的时候徐小北会跟我一起消失不见。

  徐小北跟我一起逃出教室时,带我第一次去了一个叫“鬼城”的地方。鬼城没有鬼,也不是城。鬼城是一个河滩小岛,是我们县里的一条河在岸边冲刷形成的。鬼城里有树,有草,有花。鬼城的晚上有女人的鬼叫声,所以才被叫做“鬼城”。徐小北告诉我有鬼城这个地方,他说他晚上带着手电筒去过那里,用手电筒一扫能看见许多白花花的屁股。而成小美说这叫“野合”,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事情,犯不着大惊小怪。

  但徐小北带我来鬼城这个地方并非是要去破坏那些男女间的事。只是那时是初夏,只有在鬼城这个地方,才能感受到微风习习,一阵清凉。徐小北让我站立在河边,闭着眼睛,我便也觉得一阵轻松。那时我想到了带着陈玉来这里,又有那么一个瞬间我想到了陈若琳。但无论是陈玉和陈若琳,我想的都是无比单纯的事情。我想着跟她们坐在河岸边,然后像徐小北教我做的这样,叫她们闭上眼睛,然后感受带着草香和河水凉意的夏风。

  这在我看来是件无比浪漫的事情,所以就骑着自行车找陈玉。自从陈玉她爸知道我跟陈玉的事情之后,我跟陈玉独处的机会少之又少。于是我跑去陈玉的裁缝店,让她把裁缝店的门锁上,然后跟我一起去鬼城。陈玉不肯答应,我便将对她的思念重复了十多遍,又向她保证早去早回。除此之外,我虽没有任何杂念,可还是去成人用品店买了安全套放在裤子口袋里。

  到了鬼城,我跟陈玉找块干净的草地席地而坐。我又担心草地不太平整,于是脱去自己的衬衫垫在陈玉的屁股底下。这些事情在我看来依旧无比浪漫,我叫陈玉闭上眼睛,然后十分自然地将她压在身下。鬼城的风依旧微凉,至少在那时让我觉得人生美丽。

  我跟陈玉在鬼城坐了一个下午后,匆匆将她送回了裁缝店。此后的几天我心情愉悦,骑车时也伸长了脖子,像只硕大的非洲鸵鸟。这样的心情也让我几天后坐在高考考场里时面如朝霞,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一点也感觉不到被人拿着利剑顶在咽喉那般命不由己的慌张。

  可考完后,我竟觉得心慌无助。我没有加入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猛兽,肆意地宣泄着的人群。没有如同他们狂奔在县城的夜晚,也没有跑去桥头,或者跑去河的两岸使劲地呼喊着某个女生的名字。我想去找陈玉,但陈玉早就关了店回到自己的家里;我想去找徐小北,却也意外地发现他虽不在狂欢的人堆里,可也早就不见身影。于是我只能独自骑会车,后来又一个人走着,一直走到县城的街道冷清无人的凌晨时分,夜巡的警察将正大摇大摆走在街道中间的我赶回自己租来的屋子里。

  高考结束后,我回到自己镇上的老家,很快又觉得无所事事,就又来陈玉的裁缝店找陈玉。这时她跟我说,“我怀孕了。”她的语气十分平静,却让我觉得灵魂出窍。而又过了几天,陈玉还是跟我说她月事没有来时,我才回过神来。

  当我一回过神时,便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我的心头泛滥,可我绞尽脑汁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字眼去形容。正当我看着陈玉那惨白的脸发怔,觉得很快又将要灵魂出窍时,却突然莫名地想起我妈当初骂我爸的时候反复重读的话。

  那时候,我爸跟我家隔壁的女人说荤笑话,然后又有意无意地将那个女人推到在我家的床上。我妈见了便破口大骂,“该应!真是该应!这一切真是该应的!”说完,我妈便跺跺脚,拍着她的大腿,埋怨当初我的外公为什么要把她许给这个姓王的人。

  我跟成小美说,我妈的话在当时恰如其分地表达了我的想法,这一切就是“该应的”。成小美问我,“该应”是什么意思?我告诉她,“该应”的意思大概就是“活该”或者“老天注定”,语气又介于“活该”和“老天注定”中间,不似“活该”那般毫不委屈,也不像“老天注定”那样让人觉得无力。

  譬如,“野合”这事自古就有,所以它才会历经千年传到徐小北的耳朵里,而徐小北才会告诉我。这就让我把我的衬衫脱下铺在鬼城的草地上,然后把陈玉压在身下。我和陈玉在河边,微风习习,绿叶婆娑,自然的力量也才会摧毁了人工橡胶。这一切就如同我妈说我爷爷上梁不正下梁歪,才会让我奶奶生了我爸这个没好气的东西,我爸继而又让她生下了我。可是这一切看似合理自然,却又无法解释为何偏偏无理至极地发生在我身上——“真是该应!”

  那个夏天使我感觉恍惚,陈玉怀孕这事对我影响巨大,使我常常浑身颤抖,软弱无力跟块肥猪肉似的。我吃饭不香,睡觉不甜,觉得视力下降眼球变色,看到的蓝白色的天空会莫名其妙地变成红紫色,就跟小时候一块钱买的劣质太阳镜卡在鼻梁上看天空的感觉一模一样。我妈所说的“该应,该应”如同翻炒的蚕豆粒在我心里蹦来蹦去。

  我因此如下设想,如果陈玉生下我的小孩,假设生的是个男孩,那么我大概会给他起名叫王小伟。王小伟的太公,也就是我爷爷生下我爸,我爸又生下我;我爷爷辛辛苦苦挣钱把我爸拉扯大,等我爸当爸,我爸又辛辛苦苦挣钱把我拉扯大;可我爸长大了不学好,我大了也不学好;而等我当爸了,我同样也会辛辛苦苦挣钱把王小伟拉扯大,而王小伟长大以后也一样会不学好。

  我认为如果没有外力的强行干涉,或者命运的重新安排,这些“该应”会世世代代一直下去,就像高中物理课上的小钢球一样一直滚。这让我无法接受,就好像一个一心一意想做女人的人,看了生物书之后,拉开裤裆发现自己多了一个不该多的东西一样失望沮丧。

  这样的设想也让我在这个夏天的晚上反复一个类似的梦,梦的内容大概如下:我高考没考上回家卖烧饼,陈玉也不再做裁缝。我妈带陈玉到县里的医院堕胎,陈玉堕完胎就跟我到了我家。我爸让我再过两年把陈玉明媚正娶要回来当老婆,所以那时我和陈玉生活的极其有规律。陈玉在我家后,我打烧饼,她卖烧饼。每天除了烧水、吃饭、洗衣服、睡觉之外,我还可以打八圈麻将,跟陈玉在我爸我妈原来的屋里大胆地做那事。

  我在梦里又梦见我晚上做噩梦突然惊醒,陈玉问我怎么了,我没说话。我让陈玉继续睡,可我没告诉她,我心里想的是怎么不继续做那颗钢球?

  我没有跟陈玉说这个关于钢球的设想,我只跟陈玉说不要害怕。除此之外,我还让她不要告诉她爸。后来,我找到徐小北,又通过徐小北凑了些钱,再让徐小北陪陈玉一起去了县城里的一家小诊所。之后陈玉照常去她的裁缝铺里上班,我又跟徐小北过去送过几次补品,让陈玉偷偷在裁缝铺里吃掉。

  陈玉的虚弱让我难受,整个夏天都觉得口干舌燥。我因此觉得无力,觉得这夏天会没完没了。可这个夏天还是以一种让我无比惊讶地方式戛然而止。一是因为陈玉她爸让陈玉告诉我,他想见见我爸我妈;二是因为我考上了大学。

  这两件事对于我的震动都无比巨大,以至于在我的升学宴上我会一个劲地喝着白酒,然后又骑车在镇上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甚至还会大声呵斥我镇上的发小,说他竟然会在我的升学宴上迟到,完全是不给我面子。酒醒之后,我又对自己十分失望,竟会有“不给面子”这般粗陋的想法。Χiυmъ.cοΜ

  这个模样也跟我和陈玉她爸妈一起吃饭时表现得完全相反,那时我跟陈玉沉默不语。但出乎我意料的是,陈玉的爸妈和我的爸妈彼此客气,显得友善。陈玉她爸无比平常地叙述了我要了陈玉身子的事情,又大致地问了问我在高考后的人生规划;而我爸也无比平常地叙述了我这人虽有些毛病,但对于感情却很认真负责。

  但真实的情况是,当我跟我爸妈说了我跟陈玉的事情时,我妈气得直跺脚,拿起扫帚要打我的屁股,而我爸一言不发,反倒让我觉得心慌。可我爸妈其实喜欢陈玉,因为陈玉好看而且文静。

  我爸也知道我是块什么料,所以一定是因为我骗了陈玉,他让我以后一定要对陈玉好,不能辜负人家。而不久后,我要离小镇去南京读大学时,我妈也一直要我小心,她说南京是个大城市,是花花世界。可在那时,对于这样话,我并没有在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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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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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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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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