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里给各兵种取了外号,叫通信营的猴,防化连的鬼,工兵营的牛,侦察连的狗。但赵泽觉得,侦察兵更像只下水道的耗子,永远躲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出现在僻静、荒凉、无人问津的角落。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而暴露的侦察兵,迎接他们的则是铺天盖地的炮火和毫无死角的重机枪覆盖。
这种时候,一支什么也干不了的枪,确实是有多远就该扔多远……
夜幕还未降临,冷风率先袭来。
居民楼里开始热闹起来,烟囱里传来了炒菜、蒸面的香味。
四楼孩子的哭声,三楼夫妻的争吵声,街面上小贩赶着驴车,“得儿得儿”地在水泥路面上驶过,毛驴子张着嘴,“啊嗯啊嗯”地嚎叫声。
自行车的铃铛声,汽车的喇叭声,远处清真寺传来的祷告声,部队营区开饭的哨子声、歌唱声……一声一声,奏响了黄昏的交响乐。
赵泽在这乐章中,仍旧静静地趴卧在居民楼的天台上,一双眼睛盯着粮食局各处建筑物,在脑海里勾画着如果这里是敌人的物资集散地,那他们的防守力量又该是如何构成的……
地图上密密麻麻地标记了一堆信息。
几个球衣少年,拍着球进入了视野。
他们到了粮食局的门口,向坐在屋外乘凉的门卫大爷打招呼。琇書蛧
“大爷好!”
“又来打球啦?”
“今天有别人来么?”
“没呢,抓紧玩,十一点关门熄灯了!”
“好嘞……”
赵泽目送着他们进入了大门,随后消失在了办公楼的背后。
“球场。”赵泽咬着笔,对着俯视图端详了一阵。然后比着尺寸,在建筑图间画上了最后一块补丁。
到现在为止,整个粮食局的布局已经跃然于纸面。
正中央的办公大楼有三层高,东西长约四十五米,每层十二间。正门宽约五米,进门有步梯。左右各有消防梯,可容两人并排通行。左侧三栋平房,一栋是食堂,一栋是种子库(存疑),一栋是杂物间。右侧三栋平房,一栋是材料间,一栋是办公间,一栋是厕所。
部队如果正面进攻,除注意办公大楼之外,还应当注意左侧杂物间的侧射火力,那里隐蔽较好,且要比其他建筑矮一截,想要炸掉它,只有迫击炮能起作用,它的六个窗口斜对正门,视野开阔,对进攻部队造成的威胁相当大。
赵泽一边补充,一边画图。如果引导连级炮兵火力打击,应当首要打掉粮食局在杂物间的策应阵地,解除攻击部队的侧翼最大威胁,而办公主楼钢筋混凝土结构,只能由步兵分队分三路强攻,自己爱莫能助。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趁着余晖,赵泽抬手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办公楼后灯光还大亮着,在充满了牲畜粪便味道的空气中,还能听见篮球砸筐、落地的声响。街面上渐渐冷清了下来,武警巡逻队一辆警车开道,十二名队员步行随后,缓缓地从眼皮子底下路过。
红蓝交替闪烁的警灯印在赵泽满是泥污的脸上,一明一灭。
夜间气温骤降,伪装网被冷风汩汩吹起,赵泽用身体压住了一角,转身从包袱里抽出了绒衣换上。
疆南这鬼地方,属于大漠干燥气候,沙漠吸放热量快,熬过了白日的酷暑,紧接着就是夜晚如坠冰窖的酸爽。
用疆南人民的俗语来说,这里是早穿棉衣午穿纱,晚上围着火炉吃西瓜。
不过这其实有时候挺好,祖国西南的丛林地带,这时节晚上除了酷暑和闷热,还有成群的蚊虫,各种要人老命的蛇虫作伴,比起南方军区的同行们来说,赵泽可算是幸福多了。
只是这幸福感持续地并不太久。
随着时间的推移,球衣小伙子们也在粮食局熄灯后意犹未尽地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等那喧嚣声彻底平静下来,赵泽的耳朵里,便就寂静地落针可闻。
他的眼前只剩下了一座黑乎乎的城镇。
随着街角最后一缕光明的熄灭,视线所能依托的,就只有来自天空的繁星,目光所及,尽是一片虚无的黑暗。
居民楼里的鼾声渐起,赵泽在黑暗中坚持了两个小时,被那鼾声所累,眼皮开始打架……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睡死了过去,迷迷糊糊中,赵泽回到了遥远的家乡。
那一年,浑浊的大水冲垮了堤坝,山呼海啸声中,扑向了站在田埂上发呆的赵泽。镇上的人早在四天前就已经得到了疏散的命令,但洪水没来之前,仍有许多人家在观望,镇长拿着扩音器,用嘶哑的声音高声地呼吼。
眼见洪峰铺天盖地,赵泽心里慌了,开始逃命。在颠簸中,他的余光瞧见了倒下的红旗,但那溃塌的堤坝上,仍旧还有一群人前赴后继,肩扛手提,义无反顾地往洪水里跳去。
妈妈站在房顶上呼喊。
“赵泽!”
赵泽分明听见了身后那洪水摧枯拉朽的声响,水流冲塌了围墙,冲倒了房屋。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一跃跳上了窗户,但洪水贴着后背灌涌了上来,赵泽吃力地抓着那窗口铁栅,眼睁睁地瞧见自己的伙伴被泥水吞没,撞向了水塔。
他看见了人被洪水卷携而去,冲向远方。妈妈在屋顶伸出了手,“赵泽,快上来!”
赵泽望着那张焦急的脸,用尽了力气,却无能为力。
他爬不上那么高的屋顶。
洪水没有给他足够试错的时间,才回到窗口,急促的水流便拉着他往深渊而去,墙壁开裂,发出了“咔咔”的声响。
在自己的家被洪水吞噬之前,赵泽瞅准了时机,奋力一跳,抓住了飘过来的一根木质电线杆子,努力地控制着方向,急速地在废墟中腾挪冲撞,直到洪水淹没了水塔。
他回头望向了家的方向,可那里甚至连废墟都不曾留下,妈妈也已经失去了踪迹。
“妈……”赵泽撕心裂肺地吼,双眼模糊,不知是眼泪还是泥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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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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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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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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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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