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有些冷了,程寂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回头看向刚派送完快件的居民楼。
虽说中途有些小插曲,但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送完了十余户,距离完成指标的时刻越来越近了。
为了犒赏自己,程寂揉了揉发酸的腿。
他着实站立得有些久了,一个多小时里,他几乎没有坐下休息的时候,不是在坐电梯,就是在小区里走来走去。
所幸,在后续的派送中,他没有遇到任何意外或刁难。
与起步时的坎坷相比。
这是一个极其顺利的过程。
程寂甚至想过,难道愿境就爱看这种枯燥的派送流程来取悦自己吗?
程寂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思考,他一边推进着任务进程,派送着快件,一边关注着周遭的变化。
他的视角从派件本身开始向外延展,关注到的面越来越广,海量的信息与疑惑最终汇集在一处。
虽然灵感来得有些迟,但是,程寂确实是从那复杂成一团毛线球的事件中找到了些许端倪。
他坐在地上,感受着扑面的寒风,回忆起了王韬说的话:这些都是加急件,住户肯定会签收的。
但一路走来,事实却与对方所说的有所出入。
且不说是不是有夸张的成分在,也不计较王韬的鬼魂身份,单单就是从字面意义着手。
好像在所有签收快件的住户中,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顺利接受......
有不少人露出了像3401那个男人一样的表情,他们并不记得自己购买过东西,继而表现出怀疑与抗拒。
但实物偏偏就在这里!
一例两例是偶然,可程寂派送到现在,至少半数的人出现了此类情况!
这太过频繁了,未免有些可疑。
更让程寂摸不着头脑的是,这帮人最后依旧会以各种理由说服自己收下快件,不管起初多么抵触,他们都会在交谈结束之前突兀地改变主意。
收下看看又无妨......
大好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这好像是这类人收到快件时脑子里出现的一致想法。
它就像是凭空出现的犹如某种信念般的东西,让他们毫不怀疑地去笃定、去贯彻执行。
可这种突然萌生的冲动对于身为快递员的程寂而言,却又是无法切身体会的。
在他的眼里,站在眼前的人就好像在一瞬间替换掉了魂魄。
起初,程寂还只是猜测,毕竟客户的需求总是随时变化的,由不得他指手画脚。
可慢慢地的,随着这类现象持续在他的面前重复上演,那种诡异的感受就被不断放大。
他没有那么迟钝。
一定有什么东西在蛊惑着住户签收这些古怪的快件。
既然如此,它是怎么做到的呢?
它的目的又是什么?
按理说,要完成派件任务的是程寂自己,若真有什么灵异侧的存在,也应该是从他身上着手,亦或者下绊子阻挠他完成任务,置他于死地才对。
可他反倒安安稳稳,连一点伤口都没有。
这似乎又回到了最初始的疑问:
愿境真的能容忍他这么安逸吗?
忽然,程寂想起了刚刚派送结束的单子,那是一个在2号楼六层的住户,一个谢顶的老头。
开门收件时,对方左右手各搂着一个老太太,颇有年轻人风流潇洒的气质,屋内还有几人,正拿着麦克风在家里外放唱歌,旧时代的金曲像是雷鸣般在楼道里回荡。
而就在老人无所谓地签收完快件后,没出三分钟,也就是程寂刚下到楼底的那一刻,好像是单独他那一户断电了一样,五音不全的歌声立马消失。
哪怕是现在,程寂抬头看去,隔着窗只能看见老人家中黑洞洞的室内景象。
他记得刚来这里时,哪怕在楼下都能听得见那故作沧桑的歌声。
等等!
歌声消失......
灯光熄灭......
程寂猛地想起,所有签收快件后的住户都有一个征兆:不论他们此前在做些什么,在签收完快件后,就会立马结束当天的生活,像是关灯入睡了一样。
“一定有什么玄机隐藏在这里。”
可不等程寂在重重迷雾中找到真相,一阵恶寒再度从他心底油然而生。
是那种被什么东西怨恨凝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刀锋抵着脊背。
它又来了......
这种感觉,在他最开始投递时就出现过,只不过这次,恶意更加浓郁。
程寂不安地站起身,顺着直觉的方向寻找。
果不其然,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来自那剩下几个为数不多且尚未派送的快件。
是啊,它们没有眼睛,何来被注视一说,可这种看,是来自潜意识的。
程寂想了想原本的规划。
他本打算再休息一会,然后就抱着它们赶往一号楼去。
因为它们都处于同一幢楼,归属于两户人家,也就上下楼差距,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可就在程寂回想的同时,他突然发现这些快件竟然整齐地面单朝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风雨的缘故,抛光的表面挂着一颗颗水珠。
程寂眨了眨眼,慢慢走近,目睹着水珠在面单上缓缓移动,像是相互之间存在引力一样,一颗颗串在一起。
可它们之间却不互相融合,渐渐地,程寂愕然发现,那像是某种古怪的字形:
“时间!”
程寂依稀辨认道。
他低头一看,竟不知不觉过十一点了。
似乎是在不久前与7号楼住户的推搡中手机被按到了声音键,以至于他完全听不见提示的铃声。
惊诧的同时,程寂也不由得猜测:
自己身边或许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时时刻刻督促着他。
不,应该是监视着他。
......
五分钟后。
1号楼,三层。
“你好,大半夜的打扰了,有您的加急件。”
程寂按了几次门铃,奇怪的是,没有人回应他,可他分明在外边看到这户人家还亮着卧室的灯。
难不成户主怕黑,喜欢点灯睡觉?
程寂不禁想起了小时候看完恐怖片的自己,与这种情况如出一辙。
“这种情况该怎么办?”程寂放下了快件,安静地站在门口思索着。
死寂的楼道里,他的听觉异常灵敏。
他似乎听到了户主踩着拖鞋来到门边的声音。
那是从脚边传来的,地面轻微的震动传递着声波,就像是死寂的夜里,躺在床上,渐渐能听到楼上住户踩动拖鞋的摩擦声。
他确信自己不可能听错。
“原来有人在的啊......”程寂干咳了一声,整了整凌乱的衣衫,在门口静静等待。
可是,户主并没有开门,好像时间就这么静止了。
“你好?”
程寂再度鼓足了勇气,他猜测对方正透过门上的猫眼窥视着自己。于是,他凑了上去,在猫眼可见的范围里,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哪怕他看不到对方的反应。
又是安静了几秒。
等待的时间无比地漫长,尤其是在不知名的住户的窥视下。
“算了......”
在程寂即将泄气,打算转战另一名住户时,事情又有了转机。
“我没有购买过快递。”
屋内的人突然回复了他,那是一道稚嫩的女声,听起来年纪不大。
“啊,你好,会不会是你家里人购买的呢?”
“那你告诉我寄件人的名字。”对方的回答十分老成。
程寂哑然,他知道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那空白的区域简直就是一种无声的讽刺,让每个即将签收的人都狐疑地多瞥程寂一眼。
在路上,程寂也问过自己的同事关于无寄件人信息的快件,哪知,同事们口吻一致:你在开玩笑吧?缺损信息的快件是无法发出的,这完全不合常理!
这也进一步验证了程寂第一次送件时的猜测,面单上的信息在进入居民楼的那一刻起,就消失不见了。
这无异于又成了一个未解之谜。
当然,程寂自然不能直白地说明实情,他还没耿直到直接怼着人说:这快件可邪门的很啊,不收我要死。
所以,思前想后,程寂想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那个......不好意思,可能是机器有问题,本身印的浅,又碰上潮湿天气,寄件人信息我在面单纸上已经看不清了,但你可以根据面单编号进行查询。”
谁知,门后的声音格外警惕:“那我不收,你帮我退回吧。”
退回?那可不行啊......程寂内心发愁,叹了口气:“小妹妹,那退回的话,你就在这回执上签一下名吧,我之后在后台备注一下退回件就可以了。”
程寂还是留了一手后路的,无意间,他和吕福生一样,想到了在面单上“做文章”。
在程寂看来,只要让女孩签掉名字,也算是完成了签收的程序,到时候,自己把快件随便放在门口也就可以交差。
至于货物要不要真的退回,那就看寄件人什么时候致电索要,但要是真有那个时候,程寂没准早就脱离了愿境,也轮不到他去纠结。
程寂内心里默默地向女孩道歉,在愿境强制的要求下,他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一定要签名吗?”许是在犹豫,门后的女孩终于开了门,但只有一条小缝。
程寂注意到,大门背后还有一道铁门,似乎是新装的,女孩此时正伸手从栏杆间隙里穿过,手里攥着门把随时准备关门。
对方果然年纪很小,矮矮的个子,堪堪到程寂的腰部,此时,她正抬着头直勾勾地仰望着程寂,让程寂心底发虚。
女孩手里还攥着一个老旧的通讯电话,类似多年前的小灵通样式,黑着屏幕,表面满是裂痕。
当两人对视时,小女孩第一时间低头看了眼通讯电话,无言地眨了眨眼睛,再抬头时,看向程寂的眼神多了一丝信任,紧绷的表情也放松了下来。
程寂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其中的原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m.χIùmЬ.CǒM
女孩双手插袋,顺势把通讯电话藏了起来,程寂这才注意到,女孩的另一个口袋还有一部手机,那是智能款式。
“一定要签......”程寂半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认真地说道,遂即拿出回执指了指最底下的签名栏,“就在这里写吧,认不认得字?”
“我还没那么文盲。”小女孩说话依旧是成年人那般老气横秋的模样,只见她伸出白嫩的手一把将程寂手中的回执与圆珠笔夺过,
随后便贴着墙准备签字。
见对方终于配合,程寂心中的石头这才落了地,他看了眼女孩屋内的景象,鞋柜上排列着皮鞋、高跟等等,想必她是和父母同居,不过不知什么原因,今天都不在家。
程寂本想好心作个提醒,可当程寂面向女孩时,却发现女孩早就停下了笔,表情调笑般望着他,一边甩着手里的回执。
“怎么了?”
程寂把想说的话吞回肚子里,紧张感油然而生,他确定女孩在打其他的算盘。
“哥哥,你可以当着我的面把快件打开吗?”
女孩笑得纯净空灵,可偏偏暗藏狡黠。
同一时间,程寂感觉手中的快件颤抖了一下,触感十分明显,似乎应和着他吃惊时的心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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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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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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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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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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