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卷是这般描述的,老翁天不亮就担着柴进了城,还是像往日那般到主顾家去卖柴。见过他的人都省得,老翁卖了柴,便拿着钱到早食铺子去买上一只炊饼,一碗胡辣汤,热乎乎地吃了填饱肚子,又照旧挑着担子家去。老翁已经卖了十多年的柴了,从满头黑发的男子变成满头花白的老人。据那些主顾说,老翁没有旁的亲人了,家中只得他自己一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老翁的生活过得还算滋润。
可那日,其中一个主顾估摸着老翁快要来了,便拿着钱到后门去,预备要买柴。他家的铺子前不久有人预订了几桌酒席,点了黄金鸡。他得赶紧把柴买上做黄金鸡。
这才出了门呢,就发觉两担柴稀里哗啦的摊了一地,中间还躺着老翁的身体。老翁双眼睁得大大的,双手捂着腹部,而木柴与地上,早就流了一大摊的血。当下吓得那主顾双腿发软,有好一阵子不想做黄金鸡。
老翁死了,但凶手却无人瞧见。老翁向来卖柴是在后巷子里,彼时时辰还尚早,人影稀少。
但谁会与一个卖柴的老翁过不去呢。主顾们都说,老翁向来都是笑嘻嘻的,很少与人有争执。
衙役倒是访遍了周遭的住户,没有一个人瞧见凶手。
老翁是孤身一人,又没有家属来鸣冤,这桩案子便搁了下去。这老翁的尸体如今还放在府衙里,无人认领呢。据仵作吴三验尸,这老翁是被人一刀捅向腹部,一刀致命。
如此看来,那凶手极其的凶残。
洛阳府哪一年没有耽搁下几个无头案子?这桩案子放着放着,说不定就累积下来,到了下一任知府手上了。这种事儿,大伙早就见怪不怪了。
谁省得过了三日,又有新的命案发生了。
这第二起,死的是个绣娘。
这绣娘住在康乐坊里,赁着一个小院住着。镇日就在家中绣花,换取微薄的钱买米面。她年纪不轻了,眼神早就不好使,绣花极慢。她也是孤身一人,填饱肚子全家不饿。听邻里说,绣娘是十数年前搬到小院里的,平日里很少出门,自然就很少有与人见面的机会。每个月只有三五日是出门采购米面的。她应该吃得极少,也极差。邻里说,烟囱一日才冒一次烟咧,且很快便没了。还有买水,好几日才用两担水,不省得省下了多少钱。
绣娘的死,还是倒夜香的人发觉的。
水可以好几日才用完,夜香却是日日都要倒的。
倒夜香的人敲了好几次门,绣娘都没开。倒夜香的一推门,门却开了,绣娘就倒在门边,双眼睁得大大的,双手紧紧地捂着下腹,扫得干干净净的地上流了一滩血。倒夜香的一摸鼻息,绣娘已经没气了。
绣娘住的院子是赁的,主家很快就来了。毕竟院子里出了凶杀案,以后院子怕是不好赁出去。
衙役很快也来了,皱着眉头看了一圈。有人道:“这绣娘的死法,怎地与那卖柴的老翁一模一样?”
有人这么一提,衙役这才想起卖柴的老翁还躺在府衙中。
这回绣娘的死,同样也无人瞧见凶手。倒夜香的人却是有不在场证据的。他整日忙着倒夜香,进绣娘家前,他从那条巷子开始倒起,连着倒了好十几家,忙得浑身俱是汗,哪来的时间去杀绣娘?
绣娘同样孤身一人,尸体又被抬进了府衙,与卖柴老翁躺在了同一间停尸房。
连着被杀了两个人,知府有些慌了,着衙役加紧调查。可没成想,绣娘才死了一日,第三起凶杀案又来了。
还是一样的手法,一刀致命。
这次是个酒楼的酒博士,姓马。马博士在酒楼里同样也干了十数年了,也是个外乡人,一手沽酒的本事很是好看。这日他与平常一样到酒窖里搬酒,却迟迟不出来。客人正等着酒呢,掌柜的自是亲自去催他。才进了酒窖,就闻得一股奇怪的味道。掌柜的还想,糟了,酒坏了。他唤着马博士,一脚便踩上了一坨软软的东西。低头一看,差些没魂飞魄散。
这回衙役来得飞快,将马博士周遭的环境都看了,盘问过掌柜的,才将马博士的尸体搬回去,军营的欧阳烺便带着人手来了,全面接手了府衙的全部事宜。
当天夜里,虞姬在戏台子上唱戏,拔剑自刎了。
知府倒是松了一口气。
假若再来一单像之前的凶杀案,他今年的政绩便很不好看。
后头还压着三个案子,天下居的。白牡丹坠楼,以及天下居的一位客人无端醉酒溺死马桶里。再有便是欧阳烺的死了。
欧阳烺的验尸记录被递了上来:同样一刀捅进下腹,一刀致命。
除却白牡丹坠楼,溺死马桶的客人,这卖柴的老翁、绣娘、量酒博士、欧阳烺的死法,像极了连环杀人案。
二人看完卷宗,面面相觑。
李遥自个用手指将自己眉峰上的皱纹摊平了,才道:“你有什么想法?”
顾闻白说得极慢:“卖柴翁、绣娘、量酒博士,俱是十数年前才孤身一人来到洛阳府的,这几人定是有一定的关联。比如,做过同一件亏心事,被人来寻仇。”虽然他没查过案,但卷宗却是看过不少,像这般的连环杀人案,向来是凶手心中有放不下的执念,才这般的杀人。比如,杀人的手法,定然是要让仇人死得和被害人一般。
他心中一动。好似不久前,他才看过这般致命的伤口。
李遥像是也想到了。
二人的脸色,慢慢地变得肃然起来。
日头缓缓地爬上正中,张牙舞爪的。
这样的天气又干又热。
咏春咏梅坦坦荡荡地睡了一觉,终于有了些精神。苏云落嘱咐二人,亲自到灶房里盯着炊饭,饭好了便拿过来。
林统领却是觉得多此一举。他眯着眼睛,打量了咏春咏梅两眼,道:“顾太太,不妨我派些人去罢。”
苏云落却是诧异地看着他:“自是当然的啊,咏春咏梅只负责我们的吃食,至于你们,请自便。”
林统领一噎,竟是说不出话来。
他看了一眼伫立在廊下浩浩荡荡的大男人们,想起临走时,官家还没有给他批钱。但在外办差,总不能白吃白喝罢。便是掌柜的愿意孝敬,他也不能毁了官家的圣誉。呜呜呜,他的私房钱啊……可是攒了好几个月的呢。
林统领恋恋不舍地将钱袋子给了一个手下,让他带几个人跟着咏春咏梅到灶房去取饭。虽然顾太太不待见他,但是他大人不计小人过,是不会计较的。
领了钱袋子的手下唤作平安,他长得很健壮,同时也领了几个健壮的兄弟,一起随着咏春咏梅两个小丫鬟到灶房去。
平安是平常人家出身,虽然作了暗卫,但心地还是好的。他瞧着咏春咏梅个儿小,心中便想着若是待会小丫鬟们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便即刻站出来替两个小姑娘撑腰。
一行人朝灶房走去。
客栈有酒楼,灶房是几乎昼夜不停歇的升着火。虽然出了人命案子,但来用饭的人还是挺多。平安只能感慨,如今这民众的心也太大了。
客栈里住了一堆官爷,王二郎哪里放得下心,他虽然也十分的憔悴,但还是时刻关注着的。是以见咏春咏梅一行人走过来,便先迎了上来:“贵人们可是要用饭了?”
咏春人虽个儿小,声音却清脆:“我们太太说了,从和面到煮面,我们须得盯着,以防你们做什么手脚。”
王二郎闻言,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却偏生又不敢反驳,只讪讪道:“太太思虑周全。”
咏春又脆生生道:“灶房里的师傅们都听着了,我们太太说了,只要师傅们差事办得好,大伙儿都有赏。”说着却是笑眯眯地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来。平安眼不瞎,还挺利,瞧着那荷包,怎地都比林统领给他的那个要重得多了。
王二郎本来作好了亏本的打算,如今一张憔悴的脸舒展开来:“太太果然思虑周全。”他笑眯眯道,“刚好今儿新得了些鹿肉,酒楼里师傅做鹿脯的手艺还不错,不如……”
咏春又脆生生地打断他:“不用了,我们太太说了,师傅们尽管做些炊饼、汤面便可。”
得了银钱的师傅们闻言,对咏春口中的太太当下十分敬重起来。
平安:“……”这压根没有他的用武之地啊。说不定他还要蹭咏春的光呢。林统领可一再强调了,万万是不能做些欺压百姓的事的。
他却是注意到,咏春虽然口中说着要盯着师傅们有没有往食物里做手脚,眼睛的余光却一直是往刀架那头转。平安向来是个心思细腻的,脑瓜子一转,便想起近来洛阳府城里发生的这几起凶杀案来。他也是阅读过那些案卷的,自是知道凶手是持刀行凶,一刀致命。作为习武之人,平安最是省得,这凶手力气要大,刀要锋利,心要狠。难不成顾钦差怀疑,这凶手是个拿刀的灶房厨师?为何不怀疑是个屠户呢?毕竟屠户的力气要比灶房厨师要大得多。
虽是如此想着,平安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绕着那些刀架转。
刀架上竟是有十来把刀,剔骨刀、砍骨刀、菜刀、锋利的小刀一应俱全。大约是使用的频率很高,这些刀的刀口很是光亮。
王二郎一直紧张地看着平安,方才他去见李遥时,这人便站在旁边,一脸的冷意。如今见他的目光一直在刀架上,越发的紧张了。他讪讪地迎过去:“这位官爷,这些刀,可是有何不妥?”
暂时并没有什么不妥。平安将视线调回来,咦,那小丫鬟怎地又看着调料架上的瓶瓶罐罐了?难不成,那些个瓶瓶罐罐也是有问题的?
正琢磨着,忽而瞧见咏春剐了他一眼。那小眼儿翻得,眼白尽现。
平安:“……”怕是他领会错了?
做炊饼、汤面并不费事,却要些时候。做好时,王二郎本想一碗碗的盛好再端过去,咏春又道:“你借一口大锅给我们即可。”
大锅里是煮好的面,还有好几斤炊饼和一摞的碗筷,两个小丫鬟一人拎着炊饼,一人拎着碗筷,再同时扛起大锅,轻轻松松地走了。
平安:“……”合着林统领与他都白担心了?
等等,小丫鬟把面全都端走了,他们吃什么啊?
忙活了许久,众人早就饥肠辘辘。顾闻白脑袋发晕,双眼全是红血丝。他吃了一个炊饼,又吃了半碗汤面,在一旁的玫瑰椅上才坐下来,转眼便睡着了。
虽然外头秋老虎肆虐,屋中却有些阴凉。苏云落轻轻地拿了一张毯子,给他盖上。许是睡得沉了,许是知晓她在身边,他兀自睡得极沉。
李遥与何悠然的屋顶,正来了工匠修缮着,哐哐铛铛的有些吵。苏云落在一旁看着顾闻白,却见他仍旧睡得极沉。
她自也是累极,便脱鞋上榻,半躺着,不过须臾便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
像是睡了片刻,忽地似是听得有人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她腾地睁开眼,唤了一声:“南枝!”
却是窸窸窣窣,孙南枝从窗边露出一张绝美的脸来:“东家。”她纤长的手指却是放在唇上的。
苏云落一愣,这是?
打发平安去弄吃的,人家顾太太的小丫鬟都回来了,但平安却许久未回。林统领脸上有些挂不住。
眼看顾闻白他们都吃完饭歇息了,他们才将将吃上饭。林统领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平安。平安是他这些年最看重的手下,身手好,头脑灵活,是个好苗子,可如今……不说也罢。Χiυmъ.cοΜ
幸好炊饼做得香,林统领啃了两只,正要继续吃上一碗汤面,平安咬着饼子附耳过来:“林统领,修缮屋顶的工匠进了李钦差的房中。”
修缮屋顶,进房里或许是有需要,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平安咽下饼子,道:“那工匠,是个老熟人。”
能不能一句话说完!
林统领瞪了平安一眼,窥了一眼孙南枝的所在,自己悄无声息地上了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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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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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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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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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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