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苏云落煎的茶,她也终于敢畏畏缩缩地吃了一口。
茶是另煎的,热热的驱走了浑身的冷意。
苏云落坐正身子,双手交合在腿上:“说吧,是何人指使的你。”
杨玉丹咽了咽口水,开始回忆:“那日我在铺子里巡视,出来之时,有人送来一盒点心。点心中,夹着一张笺子,上头写着,想与我做一番大买卖。”
“你省得的,那赵栋是个败家子,我又不擅经营……”杨玉丹开始还有些理直气壮。
苏云落的表情忽而变得有些嘲弄。一个不将人命当回事的人,也好意思在她面前诉苦。以前七姨娘八姨娘虽然不忿她的,但也在她手下平静地度过几年的时光。更别提,她们的孩子还尚年幼。
杨玉丹不敢直视她,只得讪讪别过头,看着落地长窗。
夜已极深,四处静悄悄的,只有烛火摇晃的声音。也不省得,那些冤死的鬼魂,在何处飘荡。
杨玉丹倏然又将目光调回来:“我动心了。于是便前往那人说好的地方赴约。”
“那人并没有以真面目示人。他,戴着一副面具。身量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说话的声音极为奇异。我省得,他定然是故意的。好叫人瞧不出他真正的样子。”
“一进门,他就奉上一张万两银票。”
“你省得的,我已经许久没见过那么大额的银票了。当下便欢喜了几分。而后,他便说了你还活着的事,我十分惊讶,他,他又给了一张银票。”
杨玉丹的手轻轻地在玫瑰椅上摩挲了下。那人不仅给了她好几张大额的银票,还承诺她,可以帮她拿到皇商的资质。皇商的资质从那人口中轻飘飘地说出来的时候,杨玉丹便猜测,苏云落定然是得罪了朝廷中的大官,别人这是收拾她来了。
苏云落垂目。事到如今,这杨玉丹竟然还在撒谎。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方才凌霄院并没有再死人,而是李遥特地嘱人去布置的。李遥向来对杨玉丹看不顺眼,如今更是恨不得剥了杨玉丹的皮。吓她一下,已经是李遥最大的克制了。不过,这事儿她也掺合了。对这种心狠手辣的人,不来点教训,省得她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那人让我即刻收拾行李,带上我最不喜欢的几个姨娘,按着他信上的路线一路北上。”她所有的姨娘都不喜欢,但那人说,用不着这么多的姨娘,而且目标也太大。是以她便带了如今的这几位姨娘。
“那人一直用书信与你联系?如何联系的?”苏云落问。
杨玉丹点点头,道:“他倒也不送到我手上,只交给我的贴身丫鬟小牙。”话落,犹豫须臾,才从怀中掏出一方折得小小的笺子来,“这便是他写来的信。”
咏春皱着眉,用一方帕子接过杨玉丹手上的笺子,再小心翼翼地展开,字写得极细小,是极为中规中矩的楷书。咏春凑在灯下看了,声音清脆地念道:“青阳县,青阳客栈。”
“这信是何时收到的?”
杨玉丹忙道:“在枣阳县时。因我们的速度较慢,路上又出了点意外,是以一直到枣阳县,那人才又让人送来新的讯息。”
她原以为,那人会气恼,可那人竟而还送来一张银票。
既能杀掉碍眼的人,又能收到钱,杨玉丹欢喜极了。
苏云落的眸中忽而淬了一丝寒光:“他为何要杀我?”她声音清冷,又淬了寒意,是杨玉丹从来不曾见过的模样。苏云落,一向是隐忍的。是以她一怔,下意识道:“也没让我杀你,便是,要让你暂时走不出青阳县。”
不过,她早就自动归为,那人出了那么大的价钱,定然是要杀了苏云落。她还庆幸呢,竟然有人帮着她收拾苏云落。
苏云落调回目光,落在红泥小火炉上。
那人可真怪,既想让杨玉丹绊着她,又不想杀害她。他到底想做什么?这青阳县,不会有什么秘密罢?
方才热热的茶在秋风的吹拂下,早就凉了。杨玉丹只觉得自己的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这苏云落,竟是有这般的面目,那她当初为何不收拾了自己,仍旧做那赵家的太太?忽而她的脑中闪过一丝想法。这苏云落不该是早就料到赵家要走下坡路,是以才一走了之,好让她收拾这个烂摊子的罢?
若真是如此,可真是老奸巨滑。
不过,此时她孤家寡人一个,哪里敢质问苏云落?只得自己默默地吃了那盏凉掉的茶,像个乖巧的小媳妇,垂着头,不敢言语。
正乖乖的,忽而听得苏云落吩咐咏春:“嘱毛瑟瑟毛茸茸将赵家太太送回凌霄院。”
“啊!”杨玉丹猛然抬头,惊惧道,“太太,我,我不回去!”凌霄院全是死人,她回去作甚?
却见咏春睨她一眼,挺胸走到门口,清脆的声音扬声喊道:“二位毛叔叔,太太吩咐了,将这恶妇送回凌霄院。”
不过一息的功夫,两个高大威猛的身影就扑了进来,一把将杨玉丹扯了出去,呼啸般地走向凌霄院。
杨玉丹惊惧地挣扎着:“我不回去!我不回去!太太,我知错了,我,我不做赵太太了,我将这赵太太的位置还给你!”
咏春站在门口,闻言轻轻呸了一声:“谁稀罕你那位置啊。”
苏云落却朝她招招手:“咏春,将那笺子拿来与我。”
咏春赶紧将笺子递了上去。
苏云落看着笺子,方才蹙起的眉峰舒展开来。
她笑道:“横竖闲着也是无事,不如练一练字罢。”
说着从小几上的一本书中抽出一张空白的谢公笺来,即刻提笔掭墨,在谢公笺上写了几个字,待墨干后,在咏春耳边悄声说了几个字。
咏春听完,却是眉开眼笑,脚步轻盈地出去了。
二毛的脚程极快,不过一瞬,便将杨玉丹拎到了凌霄院门前。二毛一把将她扔下,脚步一转,人就不见了。
方才那血腥味极浓、黑灯瞎火的凌霄院此时灯火通明,一个婆子听得动静,赶紧迎出来,见是杨玉丹,赶忙讨好道:“太太,您回来了?”
杨玉丹没回答她,只怔怔地看着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院子,以及仍旧生龙活虎的下人,半响才恶狠狠道:“贱人!竟敢欺我!”
婆子垂眼,看到杨玉丹脚上没了一只鞋子,罗袜已然脏污了,忙道:“太太,您的鞋子……”
杨玉丹没理她,光着一只脚便进去了。
她坐在榻上,让伺候她的贴身丫鬟小牙去灶房打些热水来洗脚。
小牙应下自去了。
小牙这一去,却是去了有些功夫。
许久,小牙才脸色苍白的回来:“太太,那人又来信了。”丫鬟小牙也是南洋人,是杨玉丹的心腹之一。小牙是她在去岁时,赵栋从南洋特地买的丫鬟,以慰她的思乡之情。小牙到了赵家,果然很快便得了她的欢心。小牙与那黎鲜,都是她惯用来做狠事的下人。
为了掩人耳目,通常那人联络她,俱是将信送到小牙手上。
杨玉丹意外,那人竟然还敢送信来?
小牙将笺子送到杨玉丹手上,笺子仍旧与之前一样,用的是粉色的谢公笺。杨玉丹是南洋人,对谢公笺并不了解,只是觉着那人倒是怪异,每次都用这十分精致的纸张,与他的形象实在是太不相符了。
杨玉丹凑在灯下,将笺子展开。
却见上头照旧写着几个蝇头小字:事情失败,还钱。
杨玉丹猛然将笺子扔进琉璃珠灯中去,笺子着了火,火焰腾地升起,精致的纸张瞬间化为灰烬。
那一瞬,她的面目有些扭曲:“让老娘还钱,除非天塌下来!”她想了想,又道,“我还折了几个姨娘呢,难不成她们不值那些钱?”
小牙却是有些害怕道:“太太,那人神龙不见首尾,奴婢怕……”那人每次送信来,她还不省得发生什么事,那信便在她手上了。像鬼魂一样,着实太可怕了。小牙觉着,那人的耳目似乎无处不在。
“怕甚,大不了,将那人给……”杨玉丹做了一个杀头的手势。
小牙却觉得,自家太太这般,无异是以卵击石。
杨玉丹话虽是这般说,却是半晚俱叫小牙不要睡,还叫了好几个婆子看在睡房外,切切不可闭一下眼睛。
此时,一顶小轿进了周航的院子。
青阳县的知县、周航的姐夫,胖胖的欧阳亨吃力地下了小轿,胖得只看见一道缝的眼睛眯着,跌跌撞撞进了门。
周航瘦得像竹竿,欧阳亨却矮矮胖胖的像弥勒佛。欧阳亨身上倒是穿着官服,腰带差些勒不住肚子,似是要掉下来。
极为凉爽的天气,他却满头大汗,扑到屋中,双脚一曲,即刻伏在地上,大呼:“顾钦差,下官冤枉啊。也不省得是何人造谣,竟然诽谤下官渎职!”
周航悄声道:“姐夫,姐夫,错了。”
欧阳亨仍旧伏着,闻言斥道:“小兔崽子,你不过是赚了几个小钱,怎地叫顾钦差给误会了,还不速速给顾钦差解释解释?”琇書網
周航抚着自己痛痛的屁股,至今还没有大夫给他的屁股包扎,也不省得会不会生蛆。他忍着痛,再次悄声道:“姐夫,顾钦差不在我这头,在你的后头呢,你跪的是我。”
欧阳亨闻言,赶紧吃力地起身,眯眯眼定睛一看,果然,他前面是周航那小兔崽子。他急急转身,便瞧见一个年轻俊秀的书生正垂目看着他,一双眼眸幽暗得深不见底。
欧阳亨自是见过顾闻白骑小毛驴时的青涩画像的,一时之间没法与眼前浑身散发着冷冽气势的顾闻白联系起来。不过他到底在官场上混了许久,很快便在脸上堆满了笑容:“顾钦差,您大驾光临蔽县,可真是我们的福气啊。”
顾闻白瞧着矮矮胖胖的欧阳亨,瞧着他那双虽然眯得像道缝,但仍旧露出精光的眼睛,冷冷道:“你们不是早就省得我们要来了吗?”
“误会,都是误会。”欧阳亨踮了踮脚跟。唉,长得矮,一直是他心中的痛苦。他涎着脸道,“你可别听这小兔崽子乱说,他不过一介商人,哪里懂得官场的门道。是不是,周航?”
周航表情痛苦,扭曲着脸,使劲儿地朝欧阳亨挤表情。姐夫啊,你面前的这年轻的顾钦差,可不像旁的人,那么好糊弄。方才他几乎被这顾钦差诈了个半死不活。
灯光昏昏,欧阳亨哪里瞧得清楚周航的表情,横竖欧阳亨也没将周航放在心上。周航本就是靠着他,才在青阳县如鱼得水般自由自在。虽然周航赚钱的本事也不小,这几年倒是孝敬了他不少,但都是靠他的庇荫嘛。
欧阳亨说着,便企图靠近顾闻白,打算往顾闻白手里塞上几张面额不菲的银票。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些钱,横竖是来自老百姓,他虽然心疼,但日后还能赚回来。
一只做工精良的鞋子拦在他面前。鞋子后头,是让人嫉妒的长腿。
欧阳亨愕然地抬起头,看见顾闻白的眼睛净是清冷。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贿赂钦差。”
看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欧阳亨却也是不惧顾闻白的,当下往后退了一步,稍稍离开了那让人嫉妒的大长腿。他冷哼一声:“顾钦差,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你可省得,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便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青阳县,并且,还没有人知晓你的任何消息。”他晃了晃手上的银票,道,“收了这钱,便能安然无恙在青阳县待下去。当然了,只要你想,我也可以让你做青阳县的土皇帝。”
让人嫉妒的长腿终于收回,顾闻白略略整理了一下衣衫,奇道:“这青阳县离汴京并不算太远,若是汴京发兵,一日便可到达,你们竟是不惧……”
他垂下眼眸,看向欧阳亨细细的眼缝中:“青阳县,到底有何秘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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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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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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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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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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