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过几句场面话,互道珍重,依次抱过妻儿后,烦了上马而去。
走出几十步回身看时,有许多百姓在挥手呼喊,让他保重身体,李昂与满朝文武在郑重躬身行礼,潇潇与孩子们满脸笑容,还有一个小老太太盛装站在城头,正在优雅的挥手告别。
烦了向他们挥了挥手,“走了!回吧!”。
马蹄轻快,奔向正西。
他是一个好臣子,披坚执锐平叛,殚精竭虑谋划,辅佐三代帝王,几乎以一己之力使大唐中兴,为免朝堂争斗又主动退让远去,挑不出任何毛病。
他是一个好朋友,大度义气,认真对待每一份友情,即使是政敌,对他的心胸也由衷敬佩。
他还是一个好安西兵,从未忘记自己的责任,一直奋勇向前,坚韧不拔,为重建安西努力,没有让安西兵这个金字招牌蒙羞。
他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好在潇潇和孩子们的要求不高,能勉强说得过去。
他离开了,让皇帝和大臣们有摆脱枷锁的放松,也有无所依靠的彷徨。亲人和朋友为他达成夙愿高兴,却又伴随着万般不舍。
要说最纯粹的,可能是那些普通百姓,他们没有忘记大帅的功劳,也没有复杂的心情,只有单纯的敬佩,感激和祝福。
沿着官道向西,一路商旅行人如织,农夫在田间辛勤劳作,许多人脸上都带着笑容。浴火重生的大唐正迅速恢复元气,唐人知道盛世该如何经营,也知道乱世有多么可怕,这次他们会更小心,失而复得的东西会更加珍惜。
这条大路他走过很多次,每一次都能看到更多的店铺和新开垦的土地,他贪婪的看着一切,心情逐渐变好,笑声也越发爽朗。
行吧,其实我这些年干得还不赖。
行至乡野,有放羊老汉在闲极高歌,腔调高亢热烈,拼尽了全身力气。
“娃们莫要谝闲传,人就闹个几十年,练好武艺搏富贵,又娶娇妻又挣钱,贪吃偷懒可要不得,看我老汉多凄惨,人家每天好酒肉,老汉只有羊作伴……”。
烦了静静听他唱完一段,抚掌夸道:“唱的好!”。
那老汉咧嘴笑笑,露出仅存的几颗牙,向他招手道:“家里有水井,郎君可要歇脚饮马?”。
烦了笑着摆摆手“多谢老丈,晚辈还要赶路,下回”。
侍卫下马,取一吊铜钱双手奉上,老汉脸色一沉,“洒家有家有地,自有儿孙孝敬,闲来喊两嗓子解闷罢了,又不是卖唱的!”。
烦了笑道,“老丈莫怪,他是外乡后生,不懂咱老秦人的脾性”。
沿驿站行进,脚程飞快,数日间已至秦州,老钱正等在这里与他一起西行赴任,从一见面就不停的引经据典拍马屁,好似吐突大监重生。
烦了听他聒噪了两天,再也无法忍受,生硬的打断道:“老兄,你我不是外人,你若再这样下去,我可要先行一步了”。
“别!”,老钱趴在马车窗口,如同一个讨好郎君的婆娘,“大帅劳苦功高,如今功成身退必将名留青史,远胜范……”。
“闭嘴!”,烦了无奈,跳上马车坐下,“说吧,你到底要什么?”。
老钱略带羞涩的低下头,小声道:“下官未曾在西域为官,也不懂军情民情,如今被朝廷委任北庭都护,实在惶恐,幸好安西有大帅在,若有个紧急时,还得靠大帅援手……”。
烦了静静看着这个老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什么不懂军情民情,什么靠大帅援手,话说的低调客气,其实就是试探。
“有话直说!别跟我拐弯抹角”。
老钱跟他共事过,深知他的脾气,厚着脸皮陪笑道:“下官就是想请教大帅,北庭将来该如何谋划?”。
烦了直直看着他,缓缓说道:“陛下给你的密诏说了什么?”。
老钱毫不犹豫的自怀中取出一道诏书,双手捧出,“大帅过目”。
烦了却未伸手去接,哈哈大笑道:“与老兄说笑尔,岂敢窥视陛下诏书?”。
老钱顺势收回怀里,笑着附和道:“下官亦与大帅玩闹尔”。
两人相对笑了一阵,气氛倒轻松许多,烦了也不忍这老臣一再伏低做小,痛快说道:“老兄尽管赴任,明年开春,安西兵便拔营向西,只是有两件事需老兄帮忙”。
“大帅吩咐”,老钱忙道。
“第一件,安西军的家眷和迁民男女要过路伊西二州,劳老兄需费心费力照应。
第二件,我徐胜兄弟忠厚耿直,今后在老兄帐下效力,若有不足处,老兄需多担待,日后便有功劳,也不需奏报朝廷,让他平安老死伊州最好”。
老钱拍着胸脯道,“我当什么事,此皆下官分内事,大帅放心,都在下官身上”。
作为朝堂老臣,他是有江湖地位的,不该向后辈低头太过,可是没办法,朝廷要他接手北庭,将来再顺利交给继任者,这个任务并不容易。
烦了和安西军于国有大功,可因为诸多原因,他们只能远赴万里,军心已经不属朝廷。Χiυmъ.cοΜ
北庭地盘如今还在安西军手中,只要烦了不爽,他这个北庭都护根本就没法上任,说的再直白些,如果安西军不交北庭,他没办法,朝廷也没有办法。
政治权谋讲究等价交换,朝廷对烦了和安西军有亏欠,既无力施压又没有够分量的筹码,无奈之下为安抚烦了,才让徐胜担任北庭的兵马使,为顺利接手,才让老钱这个烦了的熟人担任都护。
老钱知道他的脾气,只能死皮赖脸,又厚着脸皮试探烦了的意思。
北庭是安西的后院,北庭都护天然就有制衡安西的义务,关系本就微妙,烦了却当面询问皇帝的密诏。
这自然也是试探,试探朝廷对安西的态度。
老钱让烦了看密诏,一为表明自己的态度,二为表明皇帝对安西没有恶意,烦了自然不用真的去看,这个态度已经足够了,所以他当面答应自己会兑现承诺。
至于过境和徐胜的事,只是顺手而已,只要安西强盛,谁做北庭都护都不会给徐胜穿小鞋,同样的,只要安西强盛,潇潇和孩子们在长安便稳如泰山。
到兰州,阿墨书信至,焉耆已定,只待阿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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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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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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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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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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