洼地中间有湖,四周有大片的芦苇荡,这种地方并不好过活,土地贫瘠,庄稼产量低,旱涝水位变动更是要命,她们家便是毁于水患。
大水已退去,家却已经没了,只留下杂草丛生的土坯轮廓,隐约能看出这里曾有人生活过。
陆萍儿是个性情刚强的女子,宁愿大冬天睡在破庙里也不去求人,咳着血做好自己的衣裳,还支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到了家。
夫妻俩看着夕阳说悄悄话,烦了不忍打扰他们,拉着云娘躲到远处。
云娘哭的两眼通红,“二叔……萍儿姑是不是要死了?”。
“嗯,死了好,不用受罪了,你看她咳的”。
“二叔,你咋这么心狠……”。
烦了道:“云娘,想家了没?”。
云娘点点头,却又摇摇头,“有点想,可我还想跟着二叔”。
“跟吧,跟到想家再回去……云娘,其实我真羡慕你,有爹娘,有哥哥,有家,过个一两年出嫁,生儿育女,做烤饼去卖……”。
“二叔,你的家在哪?”。
“我的家可远,在西边,那里有雪山,有大漠,有长河,有很多人,都傻乎乎的,比你还傻,不过他们都会唱歌跳舞,我就不会……”。
“二叔,等你回了家,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太远啊,回来一趟可费劲,当初我们一百多人往回走,丢到路上一小半……”。
“那么远,就不回去了吧”。
“那可不行,那是家,咋能不回呢……云娘,将来你有了儿女,跟他们说说二叔的事”。
“二叔……我不愿你走……”。
“傻丫头……”,烦了笑着给她拿掉头发上的草叶。
“阿姐!”,陆九一声哭嚎,“师兄快来!快来……”。
“你别过去!”,烦了忙起身冲过去。
萍儿躺在陆九怀中已经气若游丝,陆九满脸泪水。“师兄,阿姐叫你……”。
烦了忙俯身过去,把耳朵凑到她嘴边,“妹子,我在呢”。
萍儿声音几不可闻,“师兄……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杨凡,就是你们说的杨大帅!”。
萍儿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呢……我都没敢猜……”。
听她声音越来越小,烦了道:“妹子,不急,慢慢走”。wWW.ΧìǔΜЬ.CǒΜ
萍儿声音愈弱,“师兄……我害怕……”。
烦了握住她手,说道:“妹子,咱不怕!都在呢,都在”。
“师兄……别为难九儿……”。
“好!不为难他,他愿意干啥就干啥!”。
烦了趴着一动不敢动,却再也没能听到她说话。
慢慢站起身,微微叹了口气,不用再咳了,真是个好女子,可惜认识的太晚……
刚要离开,陆九却叫住他:“师兄,说说话吧”。
“中”,烦了坐到他旁边。
陆九抱着萍儿眯眼看着远处,“师兄,我原来住东边不远,那年家里人死光了,我就来了这里,我爹就把我留下了。
我爹脾气可不好,生气了就打人,下手也狠,棍子都能打断……
阿姐从小就护我,有吃的就偷偷塞给我,冬天搂着我睡……我那时就想好了要娶她……
后来我俩好了,让我爹一顿好打,我俩脊梁肿的一道一道的,就跪着不起来……
可她打从跟了我,就没捞着什么好,在洛阳城里,有口吃的她都不舍得,终究落下了病……
师兄,亏了遇到你,阿姐头一回穿这么好的衣裳,也是头一回擦胭脂……”。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很久,把这些年的事都说了一遍,烦了静静听完,由衷的道:“有这么一个婆娘,你是真值了”。
陆九点点头:“值了……师兄,阿姐要强,胆子其实不大,我胆子更小,我俩一起还行……师兄,我舍不下她……”。
风吹过芦苇荡,如波浪般起伏,烦了说道:“陆九,你可要想好了”。
陆九低头沉默一阵,说道:“师兄,我不能叫阿姐一个人,她害怕,我也害怕……”。
烦了点点头,“也好”。
“师兄,对不住你了……”。
烦了轻笑道:“那你给我磕个头吧”。
陆九将萍儿轻轻放下,郑重跪在地上,给烦了磕了三个头,“师兄,你看中不?”。
烦了说道:“中,账了了!”。拔出短刀放在旁边,起身去找云娘。
“走,二叔给你讲个汉高祖斩白蛇的故事”。
爷俩沿着小路向东,结果走出去没多远,故事就讲完了,这故事也实在没什么趣味,比梁山伯与祝英台差远了。
“二叔,人死了会变成鬼吗?”。
烦了想了一下,“或许会吧,说不准”。
“那二叔怕不怕鬼?”。
“人有好人和坏人,如果有鬼的话,也得分好鬼和坏鬼,你如果不怕坏人,就不用怕坏鬼……”。
云娘听不懂他云山雾罩的瞎忽悠,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心里仿佛堵着一团苇絮,乱糟糟的让人心烦。
又往前走了一阵,云娘道:“二叔,天要黑了”。
“奥,那咱回”,二人又转身往回走。
待回到原处,烦了道:“你在这等着,烤些干粮,我回来吃”。
独自去到高处,萍儿和陆九正相拥躺在坑里,拔出刀擦干净收好,忍不住嫌弃道:“手艺是真不行,溅的哪都是,也就我妹子拿你当个宝……”。
把土填回去,本想起个坟包,想想还是填平算了,反正也不会有人来祭拜。
夜幕降临,爷俩烤着火啃干粮,巴扎还在欺负它的小弟,可怜的驴子也实在拿它没办法。
“二叔,九叔呢?”。
烦了道:“他……跟你萍儿姑一块儿去了……
他就该跟你姑一块儿去,长得倒是壮,蠢的跟驴一样,白瞎了你姑那么好的人,陪着去就对了”。
本来答应了萍儿留下陆九,可她最后又说别为难他,这不是自相矛盾嘛。“陆九一心跟你去,你让我怎么办?又不能为难他,愿去就去吧……”。
“对了,云娘,把包袱给我,我看看咱还有多少钱”。
打开包袱看了下,还有几两碎银子和几吊钱,挠挠头道:“咱爷俩后边得省着点花了”。
离开洛阳时带钱不少,可架不住花的太狠,后边得算计着了。
“二叔,到扬州还有多远?”。
“走了一半了,大概还有一千里,明天先去丰县,东边不远是沛县,从那里沿泗水去徐州”。
风吹过旷野,苇叶碰撞哗哗作响,云娘抱着他的胳膊睡得香甜,他却没有多少睡意。
一坨一坨的星星,就像谁甩的泥点子,那么多有什么用?
歪头看向高处,一个倔强的女人和一个牲口一样的男人埋在那里,也不知道他俩有没有变成鬼。
“你俩倒是美了,花掉老子那么多钱……算了,下辈子再还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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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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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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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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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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