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勒金戈没未再多言,昨天夜里他与阿摩柯的夜谈,已经是两兄弟这几年交流时间最长的一次。
“保重自己,记得我昨夜跟你说的话。”
铁勒金戈只说完这一句,便带着数百黑骑拔营北归。
踏火马飞奔,扬起的沙尘渐渐模糊了他们的身影,如同一片黑压压的乌云,急速向北方飘去。
铁勒阿摩柯驻足北望了许久,直到那一团黑云消失在远方天际,他缓缓转过身,朝着他的伴当那多南山,和剩下的三十名铁勒武士,淡淡说了句:
“走吧。”
……
牛眼山的官道近些年由铁勒部的奴隶和南陆下唐郡的劳工重修过,一行人走的并不吃力,甚至比宁州边境的戈壁还要更好走一些。
最初山势平稳的地方都是夯实的土路,这一小队人除了干粮之外都没带什么辎重行李,行进的速度很快。
到了要翻山越岭的时候,眼前又有盘山而上的马道和青石板铺就的山路可以选择。
盘山马道是古驿道,是南北两陆通商运货所走,路面修的很宽,一侧紧沿山脊,另一侧则是悬崖深涧,马队和驼队往往穿行其间。
而山路则是隐没在密林之中,直上直下,要比盘山马道省去很多路程。
阿摩柯一行没带货,只带了雪骢一匹马,没有多想,便一头扎进了密林之中。
此时天色将晚,日色渐暗,山间夜行的动物也开始活跃起来,时而有箭猪、野魈从山路穿过,密林之上也间或有山雀呜呜夜啼。
阿摩柯和那多南山都没有去过除了草原之外的地方,对这些景象都颇感好奇。
那多南山牵马走在最前,他背着一个硕大的用油纸和皮革包裹的笼箱,走的却是相当轻快,边左右张望着边对阿摩柯说:
“世子,南陆都是这样的林子吗?”
阿摩柯摇了摇头,回道:
“我也不知道,东阳先生只说过南陆景致与宁州大不相同,却也没具体讲过。”
“要都是这样的林子也挺好,草原上一眼望去到处都是芒草,单调了些。”
那多南山兴致盎然,说着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换了个口气:
“可是世子,我听说南陆人都会耍心眼,从来不说真话,你可得小点心。就说你这次要去的那个什么先勇候府,我听说里面的少主人就是个坏心眼的家伙,欺男霸女,从来不做好事。”
远在稷下城的吕少卿可能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威名”远播,连铁勒的一个奴隶崽都知道他的鼎鼎大名。
阿摩柯却笑了笑,没有再搭话。
好心眼,坏心眼,有什么所谓呢?
他只需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谨言慎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地挨过三年就行了……
夜无月,山林中夜色如墨。
十几支火把仅仅能照亮周遭很小一片,已经不太适合赶夜路了。
阿摩柯让领头的十夫长组织人马找了林间一块空地就地扎营。
四五堆篝火燃起,周围安静得可怕,山林间只剩下干柴燃烧的噼啪声响。
阿摩柯枕靠在从雪聰背上卸下的马鞍上,心思烦乱,难以入眠。
没过多久,身边传来那多南山的呼噜声,瞬间压盖了这片山林所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阿摩柯觉得好笑,真不知道他那副小身板怎么能睡得如此惊天动地。
可真羡慕这样的没心没肺,无忧无虑啊……
阿摩柯从背后解下长刀荒月,轻轻摩挲着如墨般纯黑的刀鞘,感受着一阵阵寒凉透过刀鞘传到手心。
他不知道金戈为什么会又送一把刀给他,明明已经送了一把宽背马刀了。
他这么一个不会使刀的人,需要有两把刀吗?
不,应该是三把。
他又从怀中掏出父汗送的那把匕首,火光把刀柄上的红绿两枚宝石照得反射出迷人的流光溢彩。
阿摩柯定定看着出神,不过一会儿,自己笑了起来。
带了这么多长长短短的刀去南陆,人家会怎么看自己啊……
就在众人都在梦乡,只有阿摩柯一个人拿着刀发呆的时候。
密林不远处,正有两对眸子紧紧盯着他们这队从宁州来的人马。
那两人身形矫健,一高一矮,皆蒙面,着夜行衣,除了那对映照着火光的眸子,几乎完全隐没在了黑暗里。
趁着此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其中的矮个子低声道:
“二当家,现在动手吗?”
另一名高个果断摇头,也压低着声音回道:
“不可,一定要在下唐境内动手!”
矮个子急道:
“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动手,到了下唐可晚了!”
高个却抬手示意他不要多言,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被惊动,继续说道:
“主家说了,一定要到下唐郡内才动手,如果目标不是死在下唐,一分钱也不会给我们!”
矮个子有些气馁,嘟囔一句:
“他奶奶的,杀个蛮夷子,规矩怎么这么多?”
高个不再答话,仍死死盯着篝火旁的阿摩柯。
矮个只好叹了口胸中闷气,沉声说道:
“那我让后面兄弟们都撤吧,到了下唐再打个埋伏。”
高个微微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矮个随之退下,密林中响起一阵沙沙声,像是夜间的走兽穿梭于林间,不一会儿便销声匿迹。m.xiumb.com
黑暗之中只剩下高个的炯炯目光,他看着不远处瘦弱的夷族少年,心中暗暗想着:
“干完这一票,我看江湖上还有谁会说我们海鲨帮是不入流的野路子!”
……
次日一早,阳光透过树林,斑驳照在刚刚睡醒的铁勒部一行人身上。
没有人发觉自己被一伙人盯梢了一个晚上。
阿摩柯收拾一番,套上马鞍,指挥众人继续前行。
他呆坐了整整一晚,彻夜未眠,浑身酸痛,然而脑中却无比清醒,心跳也随之加速。
就要到了,翻过前面的山脊,下山就是大昊国境,就是他即将面临的未知。
阿摩柯不觉加快了脚步,一行人也不在流连从未见过的山林景色。
步行大半个白日,还没到傍晚,众人已经站在牛眼山山脚。
眼前是个干涸的河谷,河谷两岸之间突兀地横亘着一条石路。
队伍中一名曾经到过南陆的武士走上前告诉阿摩柯:
“世子,这里本是庆阳河流域,一百多年前古澜江改道,这条河便断流了,南陆人在河谷上修了条道,过了便到昊朝境内。”
阿摩柯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说道:
“走吧!到了昊朝境内,下唐会有人来接应,到那时候,你们就可以回铁勒了。”
说罢,便翻身坐上雪聰,领着一行人,穿行狭长河谷。
这段河谷很深,河谷下方尽是龟裂的黄土,还有风化的古船残骸惨然陷在其中。
阿摩柯从没见过这么长的干涸的河床,在他的印象里,宁州草原上的阿坝河永远都是奔流不息,如同他们夷族人的古老传说,绵远流长,永无止境。
是啊,阿坝河,他最爱的那条河。
还有多久才能见到它……
就在阿摩柯感慨万千之时,一座半人高的石碑,突兀地出现在道路尽头,上面刻着三个大字:
“下唐郡”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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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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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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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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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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