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挑眉看她,“你方才说,她这消息是从哪儿听来的?”
霜若道:“是在皇上的房外,听见了皇上和朱大人他们议事。”
皇后道:“这是在苏州,不是在宫里。皇上身边负责保护御驾的暗卫不计其数,且皇上在里头和大臣议论的是国事,外头有江德顺看着,廊下本该也有侍卫守着,贵妃纵使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立在门外听见里头在攀谈些什么。”
她缓一缓,倏然清冷发笑,“除非,是皇上想让她听见。”
“皇上想让她听见?”霜若不解道:“可是皇上决定提前南巡,不就是为了将贵妃早早带离京都,不让她知晓这件事吗?”
“朝廷的奸佞要除,前朝的名声也得要。”
皇后朝暖座处瞥了一眼,霜若旋即会意,将笔墨纸砚都挪到了她面前小几上。
皇后一边研着墨,一边说:“如今贵妃知道了,自个儿去求了皇上,皇上也给了她免死金金牌,更许了她亲自去救她的父兄,可谓是对她皇恩颇眷。
那到时候若是贵妃赶不及救她的父兄,便是她自个儿救不了自个儿家人的命,和皇上又有什么关系?”
她拿起一张洁白的宣纸,在案上铺平镇住,继而持笔取墨,继续誊起了佛经,
“来日事情传出去了,对外,皇上宽待罪臣仁德宽厚;对内,也算是对贵妃仁至义尽了。她便是要怨,也怨不得皇上分毫。”
霜若这下才算是听明白了,止不住偷笑道:
“那贵妃可不得难受死?皇上这样做,可真真儿是惩治了贱人,奴婢听着都觉得解气!”
闻言,皇后笔尖猛地一顿,在一片雪白之上落下了一滩突兀的墨渍,
她半眯着凤眸,眼底隐隐露出几分恨意来,
“皇上这么做,实则也是在乎他与贵妃多年的情分。他怕贵妃知晓母家惊变后,会对他多有怨怼,所以才会行此计,意在谋心。无论皇上有多少算计,他对贵妃的情谊,本宫终究是比不过半分......”xǐυmь.℃òm
霜若瞧主子这话说得伤情,忙点眼将皇后面前污了的宣纸撤掉,重新替换了一张新的,
“娘娘多虑了。您是皇上的嫡妻,皇上对您很是爱重。”
“呵。”皇后自嘲般笑笑,“爱与不爱,本宫又不是块榆木,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只是那样的宠爱,本宫也不稀罕。要是本宫救不了自己的父兄,只怕余生都得被梦魇缠身,日夜自责,活着也是无趣。”
*
自离了苏州城后,宸贵妃与安副将日夜兼程,一刻不停歇地赶了整整一日的路。
雨云像是有灵性似的,追着他们跑,亦是不给他们一刻喘息的机会。
那些负责保护宸贵妃的侍卫,瞧着是七尺男儿,但熬了一日却也是遭不住,
唯有宸贵妃不知疲倦似的一路狂奔不休,只在到驿站时换一匹马,连口气都顾不上喘匀,就继续赶路。
等众人行至云门道的时候,雨落得更密,几乎已经看不清眼前的路了,雨点子砸在人身上更是生疼。
安副将加速纵马越过宸贵妃,将马匹横在她面前,高声劝道:
“贵妃娘娘!此刻雨势颇大,前头更山路难行,这过云雨看着很快就会过去,不如咱们寻个地方先避避雨,等雨小些......”
“少说废话!”宸贵妃纵身马上身姿笔挺,英姿飒飒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呛声道:
“你们若是孬了便掉头折返!别拦着本宫!滚开!”
“可是娘娘,这......啊!!”
安副将还欲进言,但宸贵妃已然一记横鞭抽打在他身上,旋即‘驾’声御马,继续朝着前路狂奔。
她马术纯熟,一溜烟的功夫人就不见了背影,
这可让安副将慌了神,“快追上贵妃娘娘!”
宸贵妃心里一直念着父兄,这份血亲之情支撑着她不知疲倦,
可纵是如此,暴雨如瀑看不清脚下的路,过弯之际她并未察觉到地上陡然现出一大坑来,
马儿踏足进去一时落空,前足跪地向前扑摔,
宸贵妃自也被重重甩出去,摔在了一地泥泞里。
她身上穿着的,仍是那件用来取悦萧景珩的绛红色赤芍团纹氅衣,
此刻衣衫破损脏污,她亦是伤痕累累,一点也寻不见昔日那个横行后宫、明艳跋扈的女子的影子。
这一跤摔得不轻,
宸贵妃强忍着痛,见揣在怀中的免死金牌掉在了一旁的水洼里,
她就什么也顾不得了,连滚带爬朝着水洼爬过去,
她最是爱干净的一个人,此刻却连眼都不眨,趴在地上发疯似的在水洼里捞取着。
“爹爹,哥哥......你们等我!”
直至免死金牌被她捡起后,她一直强忍着的泪水才终于决堤。
泪水和雨水交织混在一处,叫人分辨不清。
“贵妃娘娘!您没事吧?”
侍卫们姗姗来迟,将宸贵妃从泥泞中搀扶起身,
“贵妃娘娘,您伤着了!还是歇一歇吧!”
“闭嘴!”
宸贵妃一把推开安副将,拉着他马匹的缰绳一个跃身就翻到了马背上,
便在此时,雨势渐弱下来,有侍卫指着不远处的苍穹大喊:
“天晴了!贵妃娘娘您快看!”
宸贵妃极目远眺,见远方原本阴暗如墨的天色,逐渐透出一抹淡淡的橙红,
淡金色的天光穿过厚厚的云层打下来,映得山腰处的云雾反射出如烛火般曛暖的光。
宸贵妃抬手向上抹去脸颊上的雨泪,心底重新燃起希望,嘴角也勾勒出了一记浅淡的笑。
后来的两日,出了苏杭之境,雨水也休止下来。
行队一路奔入京都,片可不敢停歇朝着刑场奔去。
宸贵妃更是扬鞭策马,将所有人都甩在了身后,
她看见了监斩台,
看见了前方刑场围着密密麻麻的人群,
看见了被围在正中,身着囚服浑身血污跪在地上的父兄。
她从怀中哆嗦着摸出免死金牌,高举过顶,高呼连连,
“刀下留人!!”
可一路的颠簸,早已让她力竭殆尽,此刻即便使出浑身气力,也只能发出微弱的沙哑声,很快就没入了鼎沸喧杂的人声里。
她用力抽打着马儿,想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就在此时,她听见了监斩台上,御斩使如洪钟的下令声:
“时辰到,行刑!”
“不!不要!不要!!”
御斩使冷漠地丢下签令牌,立在宁家父子身后的刽子手将刑刀高高举起,
宸贵妃一时心惊,再度于马背跌落。
眼前是拥挤的人群,她在旁人足下艰难爬行着,手中仍旧死死攥着那块免死金牌,惊恐绝望地嘶吼着:
“不要......爹爹!哥哥!不......”
随之而来撞入她耳中的,唯有围观百姓对着刑场正中发出阵阵惊呼声......
人潮一时慌乱,宸贵妃于缝隙中瞥见了刑场地上喷洒而出的淋漓鲜血,
她只觉心脏似被钝器猛烈地钝击了数下,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那枚被她紧紧攥在手中免死金牌掉落在地,
在这般晴好的日头下,仍旧闪烁着耀眼的灼灼金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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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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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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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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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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