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后,云杉伺候着昭华回内寝休息,
待合上了内寝的黄梨木门,唯余主仆二人之际,才听她有些困惑地问道:
“今日这事儿奴婢倒是有些看不明白了。小姐本就有意要拉拢小印子,可如今小印子上赶着来向小姐投诚,小姐又为何要在他面前演这么一出戏?”
其实打从今日一早,昭华还未从长乐宫搬去凤鸾宫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小印子今日会来。
内务府的小卓子一早就已被小福子收买,成为了昭华安插在内务府的一枚眼线。
小卓子将消息提前递来长乐宫后,昭华心下便有了此谋算。
若小印子今日当真投诚,那她便要敲锣打鼓的演一出好戏给他看,
可他若秉公办事不多言一句,那昭华也自当偃旗息鼓,笑脸相迎就是了。
此际,昭华斜倚在湘妃榻上,取过银叉择了枚剥了壳剔了核的荔枝,轻咀于唇间,
“这出戏的目的很简单。一来是要让他看清楚,他在御前犯了错,皇帝会处死他。而他在本宫面前犯了错,本宫却会想着法子保他周全;二来,也是要让他和江德顺之间生了嫌隙。
你想啊,江德顺忠心于皇帝,即便来日退下去了,人也还在京中住着,少不了要嘱咐小印子许多。小印子对这个师父很有孝心,从来都是以诚相待,可若他先觉得江德顺待他不诚了,你猜猜看,他那孝心还能剩下几分?”
云杉听罢,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原是如此......小姐方才与小印子说明了忠仆不侍二主的道理,那依小姐看,小印子日后会成为咱们的心腹吗?”
昭华轻巧笑道:“那就要看他,是不是个聪明人了。”
*
随着尚阳身陨,昭华封后,
这后宫里头,也就再没了有本事能搅弄风波的人。
便是如云妃、如常在这样不安分的,最多也只能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闹腾着,是再掀不起什么滔天的波浪来了。
到了四月十三,乃是要举行亲蚕礼的日子。
这日一大早,昭华便率领后宫嫔位及以上的嫔妃往京都北郊去,在先蚕坛举行亲蚕大典。
来时,外臣命妇与京都桑蚕大户家的女眷皆以列齐,
她们见着昭华,皆毕恭毕敬地福礼下去,
“臣妇(草民)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昭华笑着扬手吩咐她们平身,又和缓地说:
“这亲蚕礼本该三月初行,奈何本宫那时候临盆之际腾不开空,倒是耽误了许久。”
“京都已经有四年没有举行过亲蚕大典了,如今皇后娘娘亲临,相信来年启朝农桑定会收获颇丰。”
说话这人是所有蚕妇里头的代表,口中虽也说得是奉承巴结的讨好话,但从她眉宇间凝着的散不去的愁容,与身上素朴的衣着便不难看出,
连最大的桑户都仅能维持着最基本的体面,
可见今年虫祸的事儿,确实对京都桑纺业打击颇大,
如今到了四月,虫祸虽然已经遏制住,但也是错过了最好的养蚕期,今年的京绣,怕是也拿不出手。
桑户以此赖以谋生,一场虫祸下去,等再过上两个月,京郊的桑户怕是连饭都要吃不上了。
不过昭华也没有细问下去,听礼部女官宣了声‘大典始’,祭祀鸣乐声便旋然响起。
依着祖制,亲蚕大典伊始,需得皇后只身一人进入先蚕殿,代表天下妇女祭拜蚕神嫘祖。
在众人的瞩目之下,昭华缓步踏入殿内,
举目望之,这先蚕殿并不算大,约莫只有凤鸾宫正殿一半的大小,
其内正中奉着一尊嫘祖神像,其余的布置便与寻常的佛寺无异。
昭华行至神像前,先是躬身奉了香火,而后跪在莲花番经的软垫上,闭目凝神,对着神像虔诚祝祷。
于祝祷过半之际,
昭华隐约听见了嫘祖像后头仿佛生出了细微的动静,
不过她不予理会,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掀开,只顾继续祝祷着。xiumb.com
直到她听见阵阵沉而缓的脚步声向她逼近,又有淡淡的鳄梨香混着檀香味灌入了她的鼻息间,
她才在最后一记叩拜过后,低声问了句,
“哥哥在此侯了我多久?”
说罢,这才抬眼向身侧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身墨黑常服打扮的萧景琰。
他眉目深沉地看着昭华,冷冷地吐出一句,
“你既知道我会来见你,便也该知道我所为何事。”
昭华唇角泛起清浅的笑意,转而向萧景琰伸手道:
“哥哥既然来了,也先搭把手扶我起来吧。”
原是不用她说,萧景琰心里也是心疼自己妹妹的。
若不然,那寻常规制的莲花番经软垫,又怎能跪上去跟跪在棉花上一样,全然不觉负担?
得萧景琰搀扶起身后,昭华闲闲理着凤袍下摆的褶皱,
听萧景琰半是嘲弄地说:“这皇后的服制,倒很是衬你。”
昭华苦笑着说:“重重枷锁加身,与哥哥的朝服何异?华贵是华贵,只是这金丝牢笼套在身上,反倒是不痛快了。”
“不痛快吗?”萧景琰清冷一嗤,“我瞧着如今你成了萧景珩的嫡妻,倒是愈发与他夫妻同心了。”
他的语气一点点疏冷下去,末了,几乎是咬着牙吐出了一句,
“连手段,也是愈发相像。”
昭华静静地注视着萧景琰脸上的愁色,半晌,忽而笑了,
“哥哥何出此言?”
萧景琰也不拐弯抹角,索性将事挑破明说了,
“陈兄家宅失火,夫妇俩命丧火海一事,你清楚吗?”
“有听说过。”昭华不以为然地点头。
萧景琰眸光一滞,自然垂落于身旁的双手缓缓攥拳,
“可我明明已经让人将陈兄夫妇送去了云城,萧景珩的人是不可能在衡州故宅找到他们的。可为何,他们会死?”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少闻埋怨,更多的则是痛心,
“陈兄夫妇俩到底养育了承煜这么些年,不可谓不尽心尽力。我私下里查过,是你让天玑办的人将他们从云城接了回去。昭儿......为什么?”
萧景琰眼底复杂的情绪,逐渐化作一片雾蒙,
“你明知道萧景珩会对他们动杀心,你明知道送他们回去下场就只有个死!你为何还要这么做?”
昭华眼瞅着萧景琰对她这个妹妹失望透顶,几乎马上就要垂落男儿泪,她却是哭笑不得地摇头道:
“哥哥,事到如今,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
“我原先还疑惑,当初先帝在立储一事上,于四爷和五爷间举棋不定,为何从未想过要将你立为储君?这会儿我倒是清楚了......”
昭华忽而踮起脚尖拍了拍萧景琰的肩膀,戏谑笑道:
“也是,你这样冒失莽撞的性子,又哪里适合当皇帝呢?”
听她这般嘲弄,萧景琰短暂地收起了严肃,反是气得跳脚,略显滑稽地指着她,愤愤道:
“你再骂?”
【萧景琰内心os:林萧你......o(∩_∩)o】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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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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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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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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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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