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父子情深,天下凡非天子者,皆为臣。魏熠一日不登基,一日,就是个臣。偏偏这个臣,只要稍稍向前,便是龙袍加身。
一步错,步步都得错。
若是薛家小儿为质,西北离京千里,太子纵有心抬脚,亦是无力与人合谋。便是薛弋寒被风雪吹昏了头要扶植太子上位后弄权,那几十万大军也不能悄无声息来京。
而江府不同,江闳本就在京。如今西北兵符又全部回来了,若太子夺得兵符在手,连江府逼宫,名正言顺登基,想来也出不了大乱子。
天下安有数十年太子乎?然皇帝再再活个数十年,似乎一点问题都没。
江闳瘫坐在回廊凉椅上,思考着自己是不是有些杞人忧天。太子不过十来岁,如此揣测君王用意,太恶了些。
他扶着椅上栏杆缓了一会,还不见小厮来,估摸着是真去端了茶汤。起了身要走,想是坐的久了,突然起来,顿觉眼前一黑。
太子魏熠是还年幼,可他江闳不小了啊。
天子究竟是在防谁?
管他江闳手腕滔天,权倾朝野,只要江玉枫是魏熠的手足,江家.......能翻到哪片天去?
太子入学算不得兹事体大,多了个伴读自然也就不值一提。薛弋寒年节回京,方知江玉枫一事。这个从刀光铁影里出来的人,看向江闳,眼里悲悯长久挥之不去。
此时离江府小娘子滑胎已颇有一段时候,江闳对上薛弋寒目光,只有错愕不解。他不甚明白,江府何事令薛大将军生悲?
当初一盆盆淋漓血水埋于江府后院,江夫人连日惊惧,下人嗫喏着说“夫人莫不是撞邪,请个灵验的法师来看看,兴许好些”。
江闳大手一挥要准,略一思忱,又改了主意,将京中最好的戏班子请来,唱了好几天的“郭巨埋儿”。果真戏到病除,江夫人很快就再无异常。
于母尽孝,为国尽忠,似乎后者更来得大义一些,君臣嫌隙若生,江山大业不稳,如此,埋掉一个孩子能解决的话.....他远比薛弋寒那匹夫好的多。
为了一己之私,置天下万民不顾。
薛弋寒并不知道江府的小娘子滑胎,他所悲哀的,也许仅仅是念及江府要和薛家一样,从此代代困于皇权。江闳编排出的那些理所当然,无法质问薛弋寒分毫,倒是成功的说服了他自个儿。
彼时京中艳阳,平城鹅毛飞雪,薛凌在白茫茫一片里滚作一团。
薛弋寒没见过薛凌这等天真作态,在他面前,薛凌虽顽劣,总是有收敛,不至于行迹放肆。但他在平城时,常有在城墙上站立,见薛凌被鲁文安搂在怀里,只有小小的一点,催马朝着城门飞奔而来。偏他一眼就能瞧见,那个小人正是柳玉柔怀胎时猜想的眉眼,无一处不同。
他说不清自己要什么,他想从薛家几代人的困境里挣脱,又无法卸下肩头担子。他想过把薛璃丢回去打消魏崇疑虑,然薛璃无法习武。万一...万一魏崇需要个看门的,没准会想办法让薛璃没了,重新来一个。
而薛凌是决然无法送回去的,长在京里,身份很快就会被拆穿。薛家的女儿,大多嫁的不怎么好,以防外戚专权。他都不能肯定,上几代是真的没有女儿,还是.....生下来就做了个无名氏,好歹能保此生富贵。
他从来没怨过皇帝生疑,反正,他自个儿也是处处提防。
他记得和魏崇共枕黄粱那些往事。所以一直到了现在,他仍然相信,魏崇能放心的将后背露出来给他,但是魏崇不愿意把江山露出来给薛家。
而他也愿意把性命给魏崇,但不能把薛家给皇帝。
两相比较,薛弋寒是不如江闳之大忠。
他瞧着薛凌一日日在平城摸爬滚打,多有庆幸,幸亏是个女儿。换个儿子来,也许他心一狠,就丢了回去。这种父子长隔的宿命,便永远无法终结。天下万民之生死,真的一定要用这种东西来换吗?
薛弋寒回忆薛老爷子缠绵病榻时,他回京伺疾半月余,竟是喊不出几声“爹”。Χiυmъ.cοΜ
胡人,已经很久没来了。薛弋寒记得那场仗,他不清楚拓跋氏的圈套,只是对当年砍了多少人头记忆犹新,并以此推测胡人应是元气大伤。这些年他都不担忧有大规模的战事,只是没想到连轻微干戈也没有罢了。
不过,正合他意。数年平和给了薛弋寒足够的时间,重新去规划平安二城。从一开始的边陲小镇到驻军五万余,从依赖皇帝拨银调粮,到自给自足。这是确确实实的薛家亲兵,是他薛弋寒凭一己之力养出来的大好铁骑。
而这些人,用不上朝廷的半块鎏金黄铜。
他从未给薛凌讲过那场战事,却每日都要督促薛凌熟悉两城军需调度,农商粮银。他有足够的胆子将那半块兵符还回去,以此换薛家代代自由。有这五万余人马,连多年城内布置,他自信即使胡人如当年五部连手南下,他仍有把握将其阻在平安二城城外十日余。
够了,足够撑到京中的兵符到他手里去部署朝廷西北驻军。
刚够,一点都不多,不会会引起皇帝忌惮。五万人马,又在西北最边境,城内无法大量囤粮,要用这个兵做点什么,无异于痴人说梦。
薛凌还太小了,薛弋寒想。他和魏崇是什么时候才开始得知这些?应是十五之后。十五之前,所习尽为恭敬恻隐,十五之后,突然就要学天地不仁。
万物者,刍狗尔。
和薛弋寒所料并无甚差别,兵符一还回去,魏崇关于薛凌的试探戛然而止。再到后面一说平安二城的军事守防,从此便是毫无掺假的君臣情深。
唯一再值得说道点的,就是太傅一事。虽薛凌不在京中,将来总是要与魏熠共事的,断不能随心所欲长成个什么模样。
《高子遗书》有言:“命之所有,先天也;人之肎为,后天也。无先天不起后天,无后天不成先天。”
魏崇想想,那老头课讲得确实不错。丢去平城,做做薛家小儿的后天极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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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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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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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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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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