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凌听声回头,但见红木门贵,黄铜锁亮,哑然看与李敬思,心想着自己来做个别,随口问问永乐公主那烂事罢了,隐秘些即可,这重重复重重的,是不是有点犯不上。
此时她才记起,进来还没瞧见永乐公主,这蠢货去哪了,按理说,她该挂李敬思身上才是。
李敬思无端悬心又起,面上不表,赔笑道:“说的都是要紧事,咱们谨慎些好”。言罢走上前,左转右转,开了门,凉意争先恐后往外涌。
他伸手相邀,薛凌只得往里走,才见里头茶点早置,有花有酒,三四个冰盆徐徐生烟。
她有心拖延,回首笑道:“仙山何须方外求,蓬莱此处,李大哥怎么...”她指了指里头,笑道:“还作起活佛了。”
薛暝趁此先进到里头,前后打量了一圈,并未察觉不妥之处,方站到一侧等人。
李敬思并未察觉她故意停留,权当她说笑,上前再次相邀,自个儿也进到里头。薛凌方随之而入,门复锁上。
四方俱寂,薛凌随意了些,捡了把椅子,见桌上葡萄和外屋处一般鲜妍,先扯了两颗往嘴里,一边道:“我只是来与李大哥做个别,没料得李大哥府中已是山重水复,下回可是不敢来了,倒不是我嫌麻烦,是怕李大哥费心”
李敬思适才坐下,听得薛凌如此讲,愣道:“你不是为着沈家事来?”话落恍然才明白过来薛凌要走,道:“作别是何意思,你要去哪。”
葡萄肉脆汁多味甜无籽,入口生香。这么好的葡萄,在冬日就要催芽,炭火生暖护着三四个月,小厮丫鬟日夜守着,半点不敢离人。
她往下咽,伸手又去摘得一颗,笑道:“什么沈家事,哪家姓沈的。我来与李大哥作别,是我要离京一段日子,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京中纷扰,放心不下,还要李大哥替我多多担待。
说来.....”薛凌左右看得一圈,偏头笑问:“怎不见永乐公主,你二人新婚之好,不该郎情妾意,形影不离么。”
李敬思迟疑片刻,垂目道:“她,她按规矩,今日该回,我着人送她回了公主府,过两日再接来。”
又道:“你....你不是不喜我与她走在一处,怎么今日主动问起。”
薛凌笑道:“哪有什么喜不喜,我与李大哥,关心则乱尔。事后想想,李大哥自有主张,何必我枉作瞻前顾后。既如今已抱得美人归,我理当相贺,若问也不问,岂不是有误你我情谊。”
李敬思看她一眼,喏喏道了两句是,又道这事是天子朝堂给的旨,他也拒绝不得。大抵有奉承薛凌的意思,话末也说得一两声娶了永乐公主确实多添忧心,但这京中日子,哪有不忧心的。
话到此处,顺理成章,他吞了口唾沫,慎之又慎,问:“怎么.....怎么沈元汌就死在朝堂上了。”
薛凌还没答,他自急道:“我早该去问问你这回事,但我又怕身边有皇帝的人,来往给人瞧去。
你那夜过来,就说了句什么三日之内。我听你的,去给沈府传了话,你究竟用了什么手段逼死了他,什么手段才能逼的他在朝堂自尽。
沈家好端端的怎会起火,是不是你放的?”
薛凌捏着手里葡萄,愣愣瞧与他,李敬思话落方觉自己口气暴躁了些,又转头低声赔了句不是,道:“我实是,我不比你....我日夜在皇帝跟前打转,这沈元汌死了见不得光,公主那头也见不得光,我身旁来去,都是见不得光的
我实是......实是....要藏不住了。”
他叹口气,复看与薛凌:“咱们如今也是个共事的,不说巨细,你好歹也与我知道个大概吧。”
薛凌将葡萄放回碟子里,笑笑将沈伯清相关细说了从头结尾,道:“李大哥是不是有所误会,我岂能逼得他。”
李敬思心下震惊,半晌才道:“如此,原来是如此,你骗了他全家出去,他不死也要死的了。”他似有些难以接受,甩了两下脑袋,道:“也是我先骗得他,不然他未必会信你。”
薛凌笑着叫屈,道:“如何是你我骗他,你我分明说的俱是实话。而今黄贼汹汹,沈元州拥兵不回,魏塱岂能坐视不理。拿沈府满门相挟,只在早晚而已,怎么就是骗他。”
李敬思道:“陛下要是真指望着沈家性命威胁沈元州,必不会早早将人弄死,这死了,什么都没有了,再说,这么一来,没准沈元州就回来了,也不至于,不至于赔上.....赔上一干人。”
“难说。”薛凌顿了顿,笑道:“难说他回与不回,难说沈家存与不存。固然魏塱想捏着沈家胁迫沈元州回京,可是,也未必就不是他希望沈元州死在宁城。”
“如何能死,这节骨眼儿上,你刚刚还说陛下想他回来。”
薛凌缓出了口气,挑眉说了句真心话:“我还想上天呢,不见得我能上去。”她仍是轻快口气,温声道:“是我来晚了,可前几日实不方便。
你想差了,魏塱想沈元州回来,可沈元州不回来他又能奈何,今时今日,已不是一封圣旨就能决断的时候了。就算他拿着沈家性命,沈元州心不甘情不愿,也不知要拖到几时。
不若快刀斩乱麻,灭了沈家,且让别处看看,不回,就是这个下场。”
李敬思道:“沈元汌死在朝堂,天子拿龙辇送回去的,又许沈家满门入土为安,分明多有体恤,旁人岂能信你这猜想。”
薛凌瘪嘴,无谓道:“谁说的准呢?”
她看李敬思:“人死如灯灭,真假,谁说的准呢?难不成,我猜得,旁人..猜不得?”
李敬思犹有迟疑,辩解道:“如此逼回来的人,又怎么会忠心,天子就不怕....猜是猜得,我是不信你这说法,换了别人来,也不信的。”m.xiumb.com
薛凌没答,转脸看了眼门口,突觉此处的门,和江府密室有些像。似乎从去岁到现在,一切都没变过,她永远在暗无天日里来回兜转。
室内无风,桌上烛火纹丝不动,薛凌回头来笑道:“信与不信又怎样呢,内忧外患,谁还顾得上忠心不忠心,无非是逼着人选边站,李大哥,是要站皇帝那头,还是沈元州那头?”
李敬思沉默以对,薛凌道:“你瞧,你尚拿不定主意,旁人必然也是拿不准。拖泥带水,不知耗到几时,不若斩其一端,当断则断,李大哥且想想,若此刻皇帝拿住了你家族老小,你回,是不回?”
李敬思道:“那...那.那也是无奈之举,事后....事后...”
薛凌打断道:“什么事后,赢不了,这天下改姓,回京的皆为败将,谁落得着事后。赢了,天子姓魏,回京的都是从龙功高,谁要去管从前。
到底,沈家人是自尽,并非天子动手啊。你看天子是相胁,我看来,他不过随意掸了掸灰,示意沈家已经攀附不得天家了而已。”
“你说沈家是粒灰?”
“他不是吗?”薛凌笑道:“我倒忘了,龙袍岂会染灰,无非是当年形势逼人,沈家做个跳蚤....不择手段,爬上去的而已。
众所周知,他不是君,他不是臣,一对儿狼狈,翻脸又有什么奇怪。”
李敬思沉默未言,薛凌另起心思,笑道:“李大哥如此着急,倒叫我愣住了,前些日子我往来不便,底下事都是白先生在打理,怎么他没细说吗?”
李敬思脱口道:“他说事都是你办的,详细他说不上来,只叫我稍安勿躁,且等你过来。说的轻巧,我如何安的下心。”
话落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再看薛凌,她正轻巧去摘葡萄,见李敬思看她,笑的轻巧,道:“壑园里头还不见这东西,李大哥处处先人一步。”
到底李敬思只在京中转了一年半载不长久,薛凌轻易试探出霍云婉拉拢了李敬思,拉拢不算,还在其中挑拨离间。
这事儿也在意料之中,既霍云婉帮着永乐公主贴过来,无非就是为了讨好李敬思罢了,总不能为了哄那个蠢货疯子。
然薛凌实在是想不透,永乐公主给李敬思灌了什么迷魂汤,能让他神魂颠倒,不管不顾。这会仍是想不通,但瞧那会进来李敬思便格外在意,今晚显然不是问这话的好时机。
薛凌念头又过千转,李敬思面上看不出她是试探还是寻常问,探究也是无益,只道:“你既喜欢,稍后带些回去,底下人进了两筐来,也不知何处得的。”
薛凌连忙推脱道是吃的两嘴已是福气,哪有上门做客往回搬东西的。李敬思叹了声气,续着前头话道:“你这一说,我是勉强放心了些。可你这么说,逼急了沈元州,他也学黄家造反,打将回来了,如何是好。”
“他不会回来的。”
“他如何就不会回来。”
“沈家该死的都死了,他回来做什么。”
“他也诛昏君,杀佞臣,他难道就不想替他满门报仇雪恨,他要回来查个究竟如何是好。”
薛凌轻咬下唇,沉默片刻是在思索,半晌正色瞧与李敬思,笑道:“这些话,我只与李大哥一人说。
我猜他是不回的,他若要回,我去了,便叫他不要回了。
他若是个家国天下的良臣,就该死守宁城,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他若是个拔剑而起的枭将,就该死守西北,坐山观虎,风雨不动。
现西北十六城的兵力究竟有多少回来,多少愿随沈元州,还未有定论。可李大哥想想,他若领兵杀回来,就要先战魏塱,再战黄家。
这两处皆坐得地利,沈家却是远道而来,算他天兵神将,侥幸得胜赢了中原天下,又要面临一路尾随过来的胡人。彼时他是残兵剩勇,胡人却是分毫未损,他又有几分胜算保的住天下呢。
若他坐断西北,则黄家与魏塱两败俱伤,他与胡人平分秋色,再领兵回朝,已是得了民心,残兵对残兵,起码胜负各有半数。
且此时西北已安,谁得了天下,谁就安天下,他为什么要回来。”
李敬思道:“你这么说,我听着是有些道理,但是,万一他怕输,不与胡人起战呢。”
薛凌笑道:“他若怕输给胡人,就不怕输在别处?沈元州非无能之辈,必能轻易想透这各种厉害。”
她恐李敬思别有想法,另劝道:“李大哥这几日是事务缠身,没空细想,不然你定比他想的周到,又岂用得上我来说。”
李敬思笑笑受用,道:“话虽如此,但是古话说的好,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他若真得胜回朝,咱们如何自处?”
“他不会回来。”薛凌笑着重复:“你放心,他回不来。”
她起身,信步行至墙面,伸手覆上砖瓦,清晰的分辨出此处和江府不同。她在江府暗时,多有生疏,在此处,已是驾轻就熟。
“我会去杀了他。”
她转身,靠着墙,笑道:“我后日便去西北,杀了他。”
李敬思急道:“他有十万兵马在手,你如何能近身杀得了他?”
“霍准权倾朝堂,我都能近得,区区一个沈元州,我如何近不得。”
李敬思垂首,喃喃道:“你说的也是..你说的也是。”他猛抬头:“以后呢,以后如何,他死了,又要如何。”
薛凌复上前道:“他死了,我会接手西北兵力,李大哥可还记得,黄府里头,我给了你半枚....兵符。”
李敬思点头,薛凌又道:“今夜我就与李大哥开诚布公,另外半枚,也在我手上。
我原就是西北旧将,现兵符在手,内有天子无道,外有胡患肆孽,举兵不正是我辈义不容辞之事么。”
她轻声,探出半个身子,凑到李敬思面前,话若藏拙,实则炫耀:“去岁霍准运往西北的钱粮,都在我手上,胜负究竟如何....”
薛凌退回原位,笑道:“李大哥不想争一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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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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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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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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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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