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眼睛盯天花板,在怀里又拿了一张纸递给陈老五。
——“写下欠条,明日同时同刻,送达此处。”
陈老五很想把这张条子揉成一团,塞进这个男孩嘴里!
陈老五目光刮了眼身后的木板门,咬牙切齿地轻声道,“...这李老章的账,我弟弟已经还清了!”
用命还的!
一笔账,怎么能还两次!?
陈老五声音略抬高,索性无赖,“三千两,我是没有的!我如今收回了富顺宝斋的印子钱,又舍了一间铺子,手上没这么多钱了!”
男孩手往桌上一拍,从怀中又掏了一张纸。
——“刺杀血亲,勾结山匪,这笔账可值三千两?”
陈老五向后一退,扭头看向木板门,“你们没有证据!”
他这次做得非常隐秘!
一开始与宝禅多寺的山匪搭上线,便是亲去安阳府,拜托了福荣记的当家,以陈家主动让出六丈宣为代价说通了福荣记少东家帮忙说项——他全程都没有直接出现,甚至未留下任何一页笔墨!
他不是蠢材老六!
凡事能定他罪的东西,他根本不可能让其留存于世!
男孩继续从怀中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到陈老五手中,怯生生地指了指银票下方的汉字秘印。
陈老五眯着眼看,“日升昌私营票号昭甲字第陆仟伍佰叁伍号”。
陈老五不知他什么意思,但手心里攥出一丝汗。
紧跟着,小男孩又从怀里摸了本册子翻到这起那一页,指头敲了敲其中一行,上面分明写着:
“日升昌私营票号昭甲字第陆仟伍佰叁伍号至甲字第陆仟伍佰肆伍号陈记纸铺陈夹昌取出昭德十四年腊月二十四日”。
陈老五大大地喘了几口气。
为不惹人耳目,他兑银子都避开了官钞,也就是户部官票,而存在了私钞里,这样可以规避官衙对他拥有大额银子的怀疑,也可以降低现银兑银票的佣钱。
是...
他曾听说,私钞银号会将大额银票的兑现一一记录下来,可他以为的大额支出是指一千两以上!
故而,他特意将支付给山匪的定金,控制在了五百两!
待陈老五看过,男孩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本账册与那张银票收到怀里,再从怀中掏出第五张放到陈老五面前。
是张写好的欠条。
借款人与出借人的名是空着的。
陈老五看向男孩。
男孩递给他第六张纸,“出借人,写富顺宝斋。”
富顺宝斋?!
他放印子钱的赌坊!?
他放印子钱的赌坊背后是山匪!?
陈老五不可置信地抬头。
男孩将放在桌上的笔墨和印泥推到陈老五身侧,示意他快一些。
陈老五久久未动。
从里间传来锋利刀刃驶出刀鞘的声音。
陈老五浑身一激灵——他忘了,他正在和谁撒野!
那是山匪啊!
杀人不见血的匪类啊!
如今就算把他拖进里间,一刀抹了脖子,在这龙蛇混杂的地方,也没人给他出头、为他鸣冤!
陈老五唰唰写完后,再浑身哆嗦将大拇指摁满印泥盖在纸上。
待陈老五回过神来时,他正站在安乐酒肆的大门口,素日看不起的下里巴人正三三两两、勾肩搭背地对他指指点点。
三千两啊...
还有之前贺显金诈他的二千两...
送给山匪的五百两...
五千五百两...
五千五百两...
他...他全部的身家...
全部的身家!
陈老五颓然地扶住了脏兮兮的墙壁,不自觉地埋下头,头痛欲裂。
二楼包间,里间的门被一下推开。
“哑儿”抖抖抖,将怀里的本子和银票献宝似的递给案桌后的主子,一开口分明是个小丫头的声音,“姑娘姑娘!给您!”
小熊姑娘笑眯眯地接过本子,扇风似的将本子内页浏览一遍,又温婉轻笑着将本子丢到桌面,“...你是真的胆子大,造假只造三页纸,但凡他心思重,多翻两页,咱们这局就演不下去。”
小熊姑娘身侧伸出一只纤细长茧的手,将本子重新接过,手的主人显金不满地“啧”一声,“时间有限,既要和你搭上线,找个面生的童子,又要写锦囊、又要造假账册,还要提前假装山匪买通打更的人...”
“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我昨晚一晚上没睡啊!”
真以为她做局,都做成工业化一条龙了!?
她一个人又是编剧,又是导演,必要是还是声音指导——显金将红蓝宝弯刀匕首珍重收起。
这可是这场戏的重要客串,杀青时务必奖励一只鸡腿。
小熊姑娘抿唇笑起来,眉眼间非常愉悦,“怎么把出借人写成富顺宝斋,不怕他直冲冲地找上门,三言两语间就把咱们这局给破了?”
显金轻笑一声。
陈老六,这种老六可能会冲上门做这个事。
陈老五,呵呵,他不可能。
三个字,他不敢,他怕死!
千年的狐狸,熬得不容易,最珍惜皮毛。琇書蛧
如果他拿得出来这笔钱,他一定宁可破财消灾。
而根据显金对桑皮纸作坊的利润推算,这么十多年了,陈老五手里大概也就是五六千两的存货。
她已经赚了他二千两了,那还不如让剩下的银子,在她这儿团聚得了——但愿钱长久,千里共婵娟嘛。
小熊姑娘再笑,“如果他死撑着不给,怎么办?”
显金笑道,“那就把条子递给富顺宝斋呀。”
术业有专攻,她不相信一家源远流长、素质过硬的赌坊会轻描淡写地放过到嘴的三千两。
小熊姑娘笑着摇摇头,“三千两诶,你也舍得。”
显金端起茶盅喝了口茶,意味深长地摇摇头,“我不爱钱。”
“我的目的不是钱,是斗垮他。”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个局,演到如今,无非两个结果:
第一个结果,陈老五明天送银票来。那么他几乎被掏空了,一个兢兢业业半辈子揽财的人,临到五十岁快要功成名就了,嘿!存款全没了!你猜他会怎么做?必定是卷土重来,甚至得寸进尺地进一步敛财呀!不怕他动,就怕他不动,一旦他一动,就在宣城的显金抓着把柄往外拽,还怕斗不过他?
第二个结果,他扛住了,坚决不送银票。那么打手富顺宝斋出场,富顺宝斋找上陈家,瞿老夫人或许会帮他善后,可善后容易,东山再起难,一旦陈老五失去瞿老夫人的信任,陈老五留下的位子,自然而然就是她的。
显金再低头喝了口茶。
小熊姑娘想了想,笑容婉和,“他想杀你,你就是拿刀捅他五十下,也并不为过。”
显金手轻捏茶盅,微微摇头,“我不是山匪,更不是狗急跳墙的陈老五。”
她只想安安分分做生意,在搞事业的宏图伟业中,清晰看到自己的想法与价值闪闪发光。
她的思维,若被这种人同化,那岂不可悲?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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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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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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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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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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