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儿教诲她,把卷子找个庙烧了。
显金认真连连点头,下意识抬头想问,找哪个庙、哪个菩萨最好。
一抬头却见乔山长一脸绝望地瘫坐在太师椅上。
嗯。
看来导儿,被她的文章伤得不浅啊。
显金默默把小本本和芦管笔放下,作鹌鹑样垂头听训。
乔放之见显金低眉顺眼,丝毫不顶嘴也不挣扎,一看就做足了听训的思想准备和行为预备,深吸一口气,“咱们先不谈你这软趴趴的河虾字,也不谈空洞洞的干观点,更不谈奇怪怪的空布局。”
那谈什么?
显金低头挠了挠耳朵。
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英勇——任谁被导儿摧残三年,也应具备了泰山骂死你也面不改色的特质。
这脸皮倒不是胎里带的,纯属时间磨的。
不过显金倒是没成想,享受她千锤百炼厚脸皮成果的,竟然是千百年前异时空的乔导儿。
乔放之恨铁不成钢地拿指节扣了扣桌板,“教你看左传,你看了什么...”乔放之眯着眼,将显金的卷子拿很远,照着念,“周朝习惯用鼎炖煮食物之我见、周朝嫁娶六礼延续的秘密...还有个啥来着?浅论战争与和平?”
乔放之只觉念出来都烧嘴巴。
“让你读史是教你管中窥豹、以小见大,从史书看经济、看政见、看朝代兴旺更迭之密术。”
“你这卷子说了些什么?”
“鼎食炖煮食物更易保留原汁原味,但长久食用易嘴淡、缺油少荤腥...”
乔放之选了一句最打脑壳的,忍住嘴巴不干净的后果,念了出来。
他的天爷啊。
谁家好人这么写策论啊!谁家好人会在策论里面用上“嘴淡”这种词儿啊!
显金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
不是教她写这些吗?
“我并不科举...”显金下意识答,“我是女子,不能参加科举。”
政见、朝代兴旺、经济、民众、水利修缮...这些和她八丈远的关系,显金有些无措,“我以为您教我,只是...只是...”
只是顺手的事儿...
乔放之将卷子放在桌子上,眯着眼深看显金一眼,轻声道,“文宗朝固安县主三千铁骑挥平西北军,为昭宗登基立下汗马功劳,甚至在和亲二嫁给漕帮当家后仍领骁骑大营实职;”
“当今百安大长公主自西北卫所起势,领八百骑兵解白堕之围困,扶持庶弟继逊帝后继续牢牢把控住大魏江山;”
“苗疆现任土司也是女子,如今尚不过二十七岁,已渐统西南夷,麾下十三女官自政、经、学、基、礼、兵、吏...皆有能为者。”
“她们,都是女子。”
乔放之看了眼卷子,“你自己想,这些人读左传后的感想,会是婚丧祭娶、鼎食用居吗?”
显金愣在原地。
乔放之轻叹了口气,“你可以没有机会,但你不能不会。如你不会,一旦机会来时,你又当如何自处?”
显金神色复杂地,跟随乔放之的目光,看向桌板上自己的卷子,喉头微微动,愧疚、感激、后怕
乔放之再道,“咱们换个思路想,治大国如烹小鲜,万事万物皆相通,治理一个国家、担当六部之一的主官和管三件铺子两个作坊,你细想想,是不是一回事?”
“人、财、物、策、对家。”乔放之如解剖麻雀般,将心中想法揉碎了、掰开了放在显金面前,“做作坊生意时面对的是这些,便是做了尚书面对的也是这些,左不过是与人玩的心眼更多,手上过的流水更大,输赢的牌面更广罢了。”
显金重新拿起小本本,老老实实记下来。
乔放之满意点头。
关门女弟子虽底子差、稿子差,还是有个勤奋好学的优点。
乔放之又说了几句商与政的相通与相悖,便从身后拿了份叠成四叠的卷子来递给显金。
噢,老曲目了。
和乔徽交换答卷。
主要是叫她在乔大聪明的英明睿智下自惭形秽。
“你这份,我也拿给宝元看看,三人行必有我师,虽为糟粕,却仍有些许用词遣句不流于俗的长处。”
乔放之低头喝了口福鼎白茶,抿了抿唇,又道,“十月,我将去应天府一趟,回来时要看到你读《为-政》的笔记。”
应天府是南直隶首府。
显金应了声“是”,作为一个学术能力不太行,主要靠为人处事讨导儿欢心的弟子,显金适时表达了对导儿真切的关心,“您去应天府作甚?”Χiυmъ.cοΜ
乔放之神色淡淡的,“老夫也不知,府尹大人有诏,老夫何敢不从?”
嗯...阴阳怪气的...
一看就是对朝廷有意见的。
怪道三次辞官呢。
显金摆摆不存在的尾巴,笑道,“瞧您说得,您没退下来时便官拜通政司右参,便是如今也是桃李满天下,若照科考届次来算,府尹大人恐要尊称您为一句师兄!”
通政司右参便是高官把子,应天府尹参照知府,算是市-级领导,只是贵在官拜南直隶首府,便与通政司有了平起平坐的资格。
显金这马屁拍得,多少弥补了些许学术水平欠缺的不足。
乔放之笑起来,“师兄什么师兄!他师兄是李阁老!我一个心学的教书匠可担待不起!”
又摆摆手将此事揭过不提,随口问了显金最近店子里的事,听显金说起崔家与陈家在亲事上的搓磨,不蹙眉道,“崔衡虽功利,倒也不至于行此等龌龊之举,多半又是他那亲娘,仗着儿子县丞的名头胡作非为罢。”
乔放之又道,“你与二郎既然接管此事,便要为家姐寻一门情投意合、合适合量的婚事,且不可半途而废、虎头蛇尾。”
好导儿,连弟子便秘都管。
显金严肃应“是”,手里抱着乔徽乔大聪明的卷子,出了导师办公室,便向茅草书屋去。
一路穿松林、过柏丛,长衫素衣的书生比比皆是。
约莫是山院伙食不错,年纪轻的个个都身量颀长、面容端正。
显金一路过去,像进了洋溢着荷尔蒙的男校。
等等。
男校。
书生。
身量颀长、样貌端正的书生。
这...这...哪里是什么青城山院啊!
这分明是“陈左娘后备夫君鱼塘”啊!
显金陡然眼神冒光,刚准备撩袖子大干一场,却听身后传来熟悉的透露着清澈而愚蠢的声音。
“金儿!金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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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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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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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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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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