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营灯火中,巡逻兵一队接一队迈着稳重的步伐穿梭在各个营帐之间。
颜逸的营帐内。
里间里颜逸赤裸着身体,仅余了一条遮羞的底裤趴在床上让蒋大夫给清理着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的,深可见骨,浅才翻皮的伤口遍布一身。
颜逸趴在床上将头埋进枕头里,被砍的时候没觉得多疼,这会处理上药再拨动它们,才感觉到全身都疼。
当时身体上的知觉就好像都被一刀砍死了,现在一拨动又都活了过来,这感觉不要太刺激,特别是胳膊上那两道伤,要不是自己挡的及时,这胳膊必定是得没了。
果然,那阿吾力的一身蛮力真是不容人小觑,他虽然身高体大,但是动作却毫不含糊,举刀挥砍间一点拖泥带水之势都没有,也真如沈傅恒所说确实是一劲敌,与他对上绝不能分神,一分神定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这两刀伤要不是听到知风大叫分神了一下,也不会被他伤到。
颜逸脑袋拱在枕头里,咬着牙任蒋大夫给他用烈酒给胳膊消毒,他喘着粗息压抑着要窜出胸腔的呐喊,一边庆幸着幸好叶琬瑶不在这,要是被她看到自己这一身伤口,那像水做的人还不知道得怎么心疼的哭呢。
“将军,你这胳膊上的伤得注意好了,这几天能不动这胳膊就尽量别去动它,您若不听劝,到时这胳膊要是有个三好两歹,你可别怪是老夫医术不精啊!”蒋大夫给颜逸一边包扎着,一边开玩笑的提醒他,别不把自己身体上的伤当一回事。
颜逸被那烈酒灼的已经没有力气再开口说话。厮杀了一天,滴水未沾,粒米未进,此时伏在床上全身被烈酒浇洗刺激过,只剩精疲力尽,昏昏欲睡。
听到蒋大夫的嘱咐声,左手也只是轻轻地拍了两下床板,表示知道了。
外边黄云与众位将军已经重新处理好了伤口。
一干人等在外边脸上多多少少有了久违的笑容,没了前段时间那超不过别人,又不至于被人打输得怄气,与突然吃败的那种丧气。
今日一战,是这许多时间以来最令人兴奋的事,所以此刻哪怕是已到了子时,还是没有一人先回去休息,都拖着重伤的身体坐在那等着,等着颜逸出来。
今夜也不用担心胡军袭城,叫阵了,只听黄云说,那阿吾力伤得比他们还重,想也知道大家可以肃静几日了。
得了喘息的机会,众人身体也没那么紧绷着了,此时此刻一个个都有一肚子的话想问颜逸。
等颜逸穿戴好从里面出来时,外面等待着的一群爷们们像猎户看见了值钱的猎物,眼睛瞬间亮起。
知风顶着一头被谁给削短参差不齐的头发,端着面从外边被风吹进来,才进来就被他们那有点诡异又有些谄媚的眼神惊吓了一跳,要不是今天跟着颜逸亲身经历了一场生死关,心理素质强大了一些,指不定打一进来就被吓的碗筷都摔掉。
被他们莫名其妙盯着,颜逸还以为是自己衣服没穿戴好,他又低头审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嗯——好像没什么不妥。大帐内燃了很足的木火,除了上头留的两个透气孔外封闭性很好,很暖和,所以他下边裤子穿的很整齐,完整,上边就只穿了一件里衣与夹袄。
陈将军是洛阳人氏,与黄云差不多大,长的不算五大三粗,却也谈不上像颜逸这般身姿挺拔。以前大家都喊他陈老四,因为他在家中行四,不知本名,后来大家也不知从哪听来的说他本名叫狗剩。
陈狗剩。
因名字不雅,他也不与人道实名,只说自己叫陈老四,后来也是做了将军之后请了街上看褂的老头给取了一个新名,陈秀,说是万秀于山河,他大字不识两个,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别人说不错,他也就觉得不错了,但他不知道那意思也是看褂老头胡诌的。
孤舟独桨快半生了,也没找到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是光棍一根,他说自己这辈子的心愿除了打仗就是能找个媳妇,以后带回去去老爹老娘坟前给他们二老看看自己的出息。
还有赵柯,楚晋二人,虽然都比他们两个大,但也都是光棍一根。
刚才黄云在处理伤口时,一吐噜嘴说他一身伤要是被媳妇看到,指不定得多心疼呢。
几人还笑话他,连个媳妇影儿都没有,还担心什么被媳妇看到心疼死呢!xǐυmь.℃òm
黄云听闻,乐不可支地忍着一身伤得意地憨笑起来,说什么叫连个媳妇影都没有,自己已经是有媳妇影的人了,不光有媳妇影儿,而且自己还已经娶上了,所以自己是真的有媳妇惦记的人了。
黄云嘚瑟着告诉他们,自己回京后不仅喝了将军的喜酒,还请了将军把自己的喜酒喝了,所以自己已经与他们几个光棍不是同一路人了。
陈秀还以为他是说着玩的,谁知道他出去问了跟颜逸一起回京的十二卫,最后得到的答案竟然是真的,这让几人瞬间心里不平衡了,同是军营老光棍,怎么黄云跟着回京一趟还混上了一个家娶上了一个娇妻呢!
他不是跟将军回去见证将军成婚的吗?帮他们看看将军夫人美不美的吗?怎么到最后竟然连他都抱上了美人成亲了呢!而且黄云那厮还嘚瑟的说,贵夫人貌美如花,娇美可人!还是将军夫人的陪嫁姑娘,与将军夫人一样,软乎乎地道道的真江南小姑娘。
这个世界怎么那么玄幻呢!那个像哑巴头子半天能闷出两个屁的人竟然娶上了媳妇,这让他们好不服!
实在是令他们眼馋的紧。
他们也想问问将军,京城还有没有云英未嫁的姑娘可供他们也成个家啊?
或者问问将军夫人,江南的也行,他们不挑剔的。
将军与将军夫人两人都是福星高照的人,黄云才跟着回一趟京城竟然把他的终身大事都解决了。
他们一个个眼神巴巴地看着颜逸,一肚子话要说。
经历过生死,已经心理素质强大的知风端着碗匆匆跑到颜逸身边,才把碗放在桌上,后边大帐的门帘再次被掀开,十几个小兵端着各位将军的夜宵——一碗碗白水面条,依次送到他们面前。
众人早就饿的饥肠辘辘了,看到吃的端上来,想要媳妇的想法先抛到了九霄云外,万事不如饱腹大,反正将军跑不了,先填饱肚子再说媳妇一事。
看到那似小盆大的一碗碗面条,在众人面前没一会就被几人风卷残云般吸溜完了,就连上官瑾都没了在京的尊贵模样,吃起面条来嗦嗦作响。
知风已经被震惊的身体麻木,顶着一头被谁削短的头发担心的看着颜逸,好在将军还是那个将军,虽然吃的也快,但没至于那么囫囵吞枣、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的。
吃完最后一口面,颜逸舒坦地轻吐一口浊气,再抬头,又发现营帐内的数人又用那种眼神注视着他。他用手揩了揩嘴角,满腹疑惑,自己今天有什么格外不同的地方吗?
他不明白的问:“都还有话说?”
晚上那会收拾完残局回到城里时,该说的该分析的不都说完,分析完了么?怎么看着都好像还有事的样子?
那边黄云头也不敢抬,自己一句话惹出来的祸,自己解决不了他们的需求,所以只能埋头做鹌鹑,他低着头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空汤,大气不喘一下。
沈傅恒一惊,打着幌子说:“啊,都没事,没事,大家有什么话明天再跟颜将军说,现在时辰都很晚了,也都折腾累了一天,身体都倦了,都快回去休息吧。”
说完,沈傅恒自己先唾弃起自己来,嗐,自己一个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大事上都人老不中了,怎么还跟着一群后生好奇心那么重啊,四王爷来时不是说了,颜夫人长的挺配颜将军的,自己还好奇个啥!
沈傅恒哪里知道自己想的并不是他们心里想的。沈傅恒才说完,楚晋就不依了,他真心假意地说:“将军回来了,咱们兄弟都还没向将军说声恭喜呢,今日将军首战又旗开得胜,不畅聊一夜哪行呢,怎么能睡那么早呢!兄弟们说对不对?”
陈秀率先接道:“对啊,对啊!定是要畅聊一夜的。”他说完又兴致勃勃接着说:“那就由末将率先恭喜将军,喜得良缘,嗯~两人同心,三年抱俩,五年抱仨!”
前边一词是陈秀从别处人家成亲时听来的,后边的这些词是他以前在家乡时听村里长辈们常说的。
他才一说完,众人笑着笑着就沉默了。
后头几人立刻拿刀子眼剜这个脑袋打结的憨憨。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陈秀立刻缩回脑袋,紧闭嘴巴,自知语言失口,他小心翼翼瞄了一眼颜逸。
颜逸倒是没觉得什么,子不子嗣的他也没想那么多,顺其自然就好,只要叶琬瑶在京城顺遂,他也就心安了,被人提起,又想起叶琬瑶心里就泛起了更多的柔软,他笑着问:“还有没有?只陈将军这一句有点少啊。”
他笑的太温柔,清河晏晏的,一度让众人恍惚。
众人见颜逸面色无异,这才又开始跃跃欲试,把气氛调节起来。
楚晋肚里有几滴墨水,一张口说的就让陈秀嫉妒的抓耳挠腮着急。“末将祝将军凤凰于飞,琴瑟和鸣。”
哎,完败,陈秀一下子就泄气的直瞪着楚晋,这没读过书的就是比不过这读过书的脑子好使,待会将军一高兴说不得先答应给楚晋找媳妇了,自己不知道还能不能排上号。
楚晋说完,其余几个将军不落于人后,分别起身祝福颜逸。
颜逸轻笑着,眉眼唇角的笑意是越来越深,想控制都控制不住。等人都说完他才说:“今日晚了,明天本将军请你们吃酒,太皇送的好酒‘君雨兰’还有十几坛呢,够大家一人一坛喝的了。”
上官瑾是知道父皇送酒给他,此时听他说把这么多好酒都给拉来了,也是哭笑不得,这么爱酒的一个人,面对他的一帮出生入死的兄弟也是舍得。
“哈哈哈,还是将军舍得,咱们终于可以一饱口福将军说的这酒了。”赵柯大笑的着说,随后话锋一转问道:“那将军何时给咱们这些光杆儿发媳妇?”
颜逸,上官瑾,沈傅恒目光全都看向他:???
其余几个人立刻暗搓搓为赵柯送去夸赞的眼神。
被颜逸几人盯着,赵柯挠了挠头,犹豫一下才说:“黄副将跟随将军回了一趟京城,都娶上媳妇了,俺们还没有媳妇呢,将军不给俺们操心操心吗?”
他吭吭哧哧说完,颜逸一顿,拿眼看了看还在埋头吸溜面条汤的黄云。他反应极快,把锅一甩说:“四王爷在这儿,哪有本将军操心的份!”
家国大事他可以首当其冲,这人生大事还得看国家。
正在看戏的上官瑾:……
造孽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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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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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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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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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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