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十一娘也觉得薛白这次给对手的罪名编织得不错,比得上王鉷了。
她比这里大多数人更熟悉薛白,现在一看清事情的脉络,就知道薛白要赢了,在长安时都看习惯了。
“你眼光不错。”她遂小声与李腾空耳语道:“他用的好手段。”
李腾空摇了摇头。
事实都这么清楚了,证据确凿,怎么能说薛白用了手段呢?
“要斗,薛白毕竟是从阿爷手底下过的,这帮人哪行?”李十一娘自顾自又道:“这帮人要么就直接干掉他,但杨郎可不会出手,没来由还给自己招了麻烦。”
这便是她这个小家的态度,没来由为了旁人的事,把自己陷进去,哪怕是右相府的事,她毕竟是个嫁出去的女儿,得先顾小家。
昨夜,李十一娘便是这般与杨齐宣说的,才不要听高尚的鬼话。
……
薛白顺着宋勉的目光向对面的人群中看了一会。
高尚是他这次整个计划的关键,最好的替罪羊,竟是不知何时逃得不见了。
以高尚的聪明,见势不妙,及时逃命不奇怪,毕竟其人从范阳过来也就带了几個护卫。
但聪明人往往自负,薛白猜想高尚有可能会去找公孙大娘一趟,至少拿到他的把柄,等待以后反击。
他招过老凉,低声嘱咐了几句。
老凉虽不认为高尚还能在这时候去郾城,但毫不犹豫就领命而去。
安排过此事,薛白便不再着急,闭目养神。
令狐滔、吕令晧都在盯着他,他却能做到视而不见,内心平静。
“少尹。”最先开口的是郭涣,“小老儿想说几句。”
他已笑不出来了,圆圆的老脸十分严肃。
“宋勉、高尚引山贼入境,罪大恶极,请少尹快下令缉拿宋勉、通缉高尚,方能尽快降服这批贼人。”
郭涣说罢,郑重向令狐滔执了一礼,低下头,同时目光偷偷瞥了薛白一眼,观察薛白是否有听到他这一番话,隐隐有些紧张。
令狐滔没有马上答复,目光也在人群中扫视着,确定高尚已不在了。
他略做思量,开口喝道:“来人,将宋勉押下,待本府扫清山贼再行审问,以先保偃师百姓为重。”
“喏!”两名河南府卫兵当即扑上。
宋勉是斯文先生,不曾遭遇过这场面,惊惧之下,方寸大乱,呼道:“为何拿我?人是高尚带到陆浑山庄的……”
回答他的只有狠狠抽下的棍子,抽得宋勉无法说话。
“啪!啪!”
要知道,高尚是在迎仙门见了樊牢一面,之后根本没有返回弄晴山庄,直接就在码头上迎了令狐滔,一直随其左右。
若指证是高尚主谋,有可能还要牵连到令狐滔。
河南府尹韦济与宋之悌关系匪浅,也是站在世族大户一边,这不假。但这不代表着韦济与他这位河南府少尹之间没有冲突。
对令狐滔而言,高尚逃了是最好的办法,事情到宋勉为止了。
原本儒雅雍容的首阳书院山长像是一只死鸡一般被拖了下去,堂中世绅看了,无不唏嘘,涌起兔死狐悲之感。
“百姓退散,回宅关好门窗,待本尹平贼……”
令狐滔再拍惊堂木,下的命令与薛白昨夜如出一撤。
“慢着!”
薛白偏偏在此时睁开了眼,起身,不紧不慢地叉手行礼,道:“少尹,我与百姓说好,今日审隐田匿户一案。”
“县中正遇盗贼,还审什么?!”令狐滔终于大怒,高声叱喝道:“休为你一己政绩,害了全县父老!”
薛白问道:“宋勉已被拿下,何惧区区山贼?少尹可是担心主谋高尚会领他们作乱?”
令狐滔道:“高尚是否主谋还尚未可知,你欲阻拦本府拿贼,是何居心?”
“少尹可否让我审完隐田匿户案?”
若薛白是个意气少年,此时问的也许会是“你阻拦我审隐田匿户案是何居心”,但他终究是个沉稳的官场之人。
令狐滔眼中闪过愠怒。
他已经不能再说“你审不了”这个理由了,因为宋家已经被杀光了,明眼人皆知那是薛白用刀审的,偏偏一点破绽都捉不到。
“本府要保护百姓,让他们立即退散,你阻拦得了吗?!”
堂堂少府,以河南府卫兵,镇压薛白手下的一些农民、漕工之类乌合之众,镇压不了吗?
薛白一脸真诚,苦劝道:“我并非想阻拦少尹,而是为了少尹的性命安危计。”
彼此都藏了言下之意,竟是一句比一句硬,薛白这句话甚至压得令狐滔气势滞了一下。
不等令狐滔回击,薛白转身走向公堂外。
他路过几个河南府卫兵,根本就无视他们。
“乡亲们!”
薛白迈过门槛,走进了阳光之中,他身上的官服是青色绸面,反射出了微微的光亮。
“现在,县城外有一批山贼,他们杀人不眨眼。但我想问问伱们,是更害怕山贼,还是更害怕被多收两倍的庸租调?!”
“……”
人群嘈杂,没有马上给到薛白回答。
但他不急,就站在那晒着太阳,感到身上渐渐有了暖意。
对于百姓的回答,他有预料中的答案,上任时路过潼关他就有答案了。
那些黝黑的渔民,在大风雨里也要不顾一切地下河,他们是更惧怕黄河,还是更惧怕税赋。
当时薛白离开潼关,回过头看着那壮丽的河山,心里一直在想着一句话,他没有念出来。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他此后的所作所为便是以此为基础。
“俺怕多收庸租调……”
“县尉审吧,不怕山贼……”
人群中有人开始喊话,之后声音渐渐整齐,济民社农人们举起了他们的锄头,增加威势。
声势浩大。
薛白回过头,以居高临下的目光淡淡扫了吕令皓一眼,略过他,看向了令狐滔。
他一言不发,却像是在问:“你带着河南府卫兵、金吾卫,镇压得了这些民意吗?”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选择像是交在了令狐滔手里,由他来决定接下来局势的发展。
“不好了!”
“少尹,不好了,山贼洗劫了城外兴福寺的庄园,高僧们……高僧们……全都被杀了。”
“他们人呢?”
“不知去了何处……”
场面再次嘈杂起来,这次慌乱起来的却不是那些百姓,而是所有的世绅们,他们目露惊恐,脸色大变,纷纷交头接耳地说话。
世上的事常常很公平,同样的选择现在交到了他们手里,是以平贼为重驱退百姓,还是继续审隐田匿户之事?
拼命还是顺从?
若所有世绅能够齐心协力,把各家的部曲集中在一起,听从令狐滔调令,当然可以赢。
心理上也很简单,摒弃掉既得利益者的软弱特点就可以。
但非常可惜,很快就有人心虚了。
郑辩把家中最可靠的一批家丁带了出来,他无法不担心那些山贼杀到他城外的庄田当中,杀了他的儿孙,糟蹋了他宝库里那些珍宝,以及他蓄养的美妾们。
那他该选择交出一些隐田,还是和己方分寸大乱的世绅们齐心协力,以武力对抗?
“县尉。”
郭涣几次看向薛白都没得到反应,已经有些焦急了,第一个站出来向薛白行了一礼。
“隐田匿户之事,小老儿或可出力一二……让县尉满意。”
他这句话中间有个小小的停顿,最后在恐惧的驱动下,作了决定。
于他而言,这是在挽救他的族人。
虽然在他遇难时,他的族人首先选择的是放弃他,但他一辈子都在这家族经营,已无法轻易割舍掉这些付出了。
他到老了明白一个道理,人若遇难,寻找他曾帮助过的人,对方未必会报恩;反而是那些曾帮助过他的人,很可能还愿意再次伸手……对于家族,他成了后者。
对于薛白,在偃师县,要想理顺田亩、人口、赋税之事,郭涣非常重要,对县事的了解比吕令皓还要深得多。
他能够最快速准确地清丈出结果,还能安抚住世绅大户们的情绪。有他在,后续的繁琐工作至少顺利六成。
但薛白却未必肯再给他一个机会,站在那审视着他。
郭涣知道自己背叛过薛白一次,心中愈发苦涩,努力地用目光表示忠诚。
像一只无家可归的老狗。
最后,薛白没给任何回应,向杜妗看了一眼,以眼神做了短暂的交流,杜妗遂离开了片刻,去做了安排。
他们心有灵犀,外人根本看不出什么来。郭涣只看到薛白转头使眼色,不知结果,心中更加惴惴,无比煎熬。
不论如何,郭涣这一出面,顿时给世绅的士气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人一旦软弱,就会觉得只需要退了这一步,很多事就能够解决……
“薛白。”
令狐滔终于开口,起身道:“带老夫到尉廨看看。”
他的意思是单独与薛白谈。
同时,他也展现出了诚意与魄力,抬手止住要跟上的卫兵,独自一人先走向尉廨。
吕令皓见状,连忙示意护卫过去保护,反而被令狐滔叱骂了一句。
“出丑还不够吗?一方县令,毫无担当!”
一句话,使得吕令皓威望尽失,他却还得停下脚步,面露羞愧。
令狐滔骂吕令皓是当众骂,骂薛白却是进了尉廨之后才骂,还是在门被关上之后。
“看看,你把那些百姓纵容成什么样子了?!”
这已是一种表态。
相比在河南府的利益,令狐滔在偃师的利益很小。
连请他来的高尚都逃了,利益相关的世绅都先退缩了,他何必再为他们冒太大的风险?
镇压下去虽然更解气,为官者终究是讲利益的。
薛白却不领情,道:“为何不说是官绅把他们逼成这样?”
“不说是谁逼的。”令狐滔道:“均田至此地步,岂是宋之悌之罪?他死得何其无辜?”
“谁不无辜?”薛白道:“既然都无辜,那就看我们为官一任,在乎的是谁了。”
这不是与上官说话的态度,但两人对话很直接,进展很快。
令狐滔道:“你欲改变偃师现状,本府可予支持,唯恐操之过急。却闹出了乱子,须尽快压下。”
薛白道:“宋勉、高尚既是主谋,此事不过是一桩谋家财而雇凶杀人案。”
令狐滔踱了几步,道:“高尚不是主谋。”
“为何?”
“牵扯到高尚,则牵扯到安禄山,你想让此事上达天听不成?”
高尚是整个计划当中最适合的替罪羊,薛白不打算轻易放过,道:“正是因为有安禄山,高尚才会如此无法无天,何惧牵扯到安禄山?”
令狐滔当即明白了薛白的言下之意——让安䘵山来扛。
薛白又道:“此事不足以对付安禄山。但他一定能替高尚压下来,我对他有这个信心……那么,高尚自然也就牵扯不到你了。”
令狐滔细想之后,脸色渐渐难看了起来。
他的不悦却并非针对薛白。
多年前,他堂兄弟的第八女被高尚花言巧语哄骗,失身于高尚,生下一女。令狐家对此事引以为耻,不认令狐八娘,还差点杀了高尚。
后来,高尚得了李齐物的赏识,巴结上了宦官吴怀实,谋得到官身,令狐家的态度渐渐也就改变了,往来增多。再往后,高尚得了安禄山的无比信赖……
薛白言下之意,安禄山能包庇高尚的罪状,也就等于包庇了令狐滔,他们成了一伙的。
这远比偃师县之事的风险还要大,令狐滔忽然没了心思再多管偃师县。
“可依你所言。”令狐滔道,“宋勉我来审,你尽快平定山贼。”
薛白问道:“偃师县陆浑山庄,可能由我处置?”
令狐滔没想到他胃口如此之大,有些诧异,最后还是点点头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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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位四品高官,一府之实际掌权者,威风凛凛地来,最后却是默不吭声地走了,可见他远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强势。
一只纸老虎罢了。
谈罢,薛白微微笑了一下,走出尉廨,一路回到了公堂前,朗声宣告。
“令狐少尹已答应,清查偃师县之隐田、匿户,使百姓不必再缴追死之税,家有余粮,斯民富庶……”
他非常大方地与令狐滔分享了成果。
济民社诸农人大声把薛白的话传出去,县署外登时响起了欢呼声。
“草民们谢薛县尉!谢令狐少尹!”
奇怪的是,世绅们竟也松了一口气,庆幸事情是如此走向。
至于吕令皓,则是脸色颓败至极,知道经此一事威望跌入谷底,大权旁落了。
但他心里最恨的却不是薛白,而是令狐滔。
他逢年过节都会给洛阳送礼,这些年下来,也不知给令狐滔孝敬了多少。没曾想,真到了要倚仗对方之时,直接被弃之如敝履。
这也就罢了,可恨令狐滔在他与薛白之间选择了薛白……送礼的竟还不如拿刀的。
他心知薛白此举对令狐滔绝非好事,待事情传开了,必得罪世间许多高门大户。
然而,转头看去,他并未如预想中那般见到令狐滔不悦的表情。
这位河南少尹站在那儿听着百姓的欢呼,隐隐有种久违的满足感。
良久,令狐滔叹了口气,眼神惆怅而寂寥。
“提审宋勉吧。”
~~
“吱呀。”
屋门被打开,两人走进了牢房。
宋勉抬头看去,见来的是令狐滔身边的人,连忙道:“我阿翁与少尹交情不浅,我们每年给少尹送……”
“走吧。”
“什么?”
“宋先生可以走了。”
宋勉惊喜,连忙随着前方引路一人往外走。
过程中,他莫名想到了一件事,当初高崇逃命,居然不去找令狐滔庇护,而去找了樊牢,结果死在刁庚手上。
须知贱民无义,最会背叛,还是少尹可靠……
“呃!”
才想到这里,宋勉忽然感到脖子一紧,一根绳索已死死勒住了他。
他拼命地挣扎着,绳索却越勒越紧,因太过痛苦,他脑海中浮过了今生的各种画面。
宋家私铸铜币,有几次被官府查到了,那时,他往往会随意指出两个下人,让他们去顶罪,之后灭口。
这样的事分明做了那么多次,偏偏轮到他时,他却满脑子只有求生的希望,从没想过自己也已成了那个替罪者。
一双手无力地垂下。
“死了?”
“挂。”
一具尸体被挂起来。
……
与此同时,李十一娘正给自己挂了一条项链,对着一面漂亮的扬州江心镜摆弄了一会,满意地点了点头。
“镶了这么多绿松石,项链倒也贵重,令狐滔还真是有心了。”
杨齐宣笑道:“他不过吩咐一句,自有人会安排送礼。”
“他堂堂少尹,为何要给你送礼?”李十一娘道:“这案子薛白罗织得不错,直接定案即可。”
正说着,有人来禀道:“杨参军,可过去审案了,但……宋勉畏罪自尽了。”
“知道了。”
李十一娘等杨齐宣挥退那人了,笑道:“怪不得呢,原来是为了此事,令狐滔做人不地道。”
杨齐宣虽不算很聪明,对这种事的流程却很清楚,道:“就像柳勣案,所有人都知柳勣是被利用了,但只要由他抵罪就能结案,连圣人都下旨杖杀了他。”
李十一娘不让任何人在她面前显聪明,嗔道:“我当然知道了,我是说,令狐滔果然也有把柄在宋勉手上。”
“管他呢,与我们何干?”
夫妻俩收了礼物,摆出了高人一等的超然姿态。
这趟过来,眼看薛白又闹了一场赢了,但也不过是一个县尉之权。
真正得了大好处的,还不是他们夫妇?
杨齐宣觉得薛白真傻,右相府的女婿不做,长安城的清贵官不做,跑到这小县来当县尉,还不学会与人好好相处。
人活着,像他这般才算完满。
~~
回郭镇。
石板路上,一双草鞋留下了带血的鞋印。
刁丙抬头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就是郭家高高的院墙。在他身后,一个个大汉都是浑身是血,手提长刀。
连风吹过都带着他们身上的血腥味。
“准备动手。”
樊牢还在观察地势,远处忽然响起一声哨声,他遂以哨声回应。不多时,有快马向这边奔来。
这是事前他与薛白约定好的叫停的办法。
“这么快?”刁庚却是很惊讶,“这才刚到第三家,我以为至少要杀五家。”
“他们哪有这么硬的骨头?”
樊牢则是稍微放松了些,心知若真杀得血流成河了,现在当然是爽利,但对皇孙的大计却有影响。
他做出这个选择,是想给弟兄们保一个前途,不是以杀人为乐。
“接下来怎么安排?”
“让你们停手,之后县尉会带人过来,你们逃过邙岭,乘船下黄河,到了伊洛河口换漕船回来,稍避几天,县尉会给你们安置个好去处……”
刁庚还是看了一眼回郭镇,问道:“这就停手了?可不是便宜了狗大户?”
“哪会便宜了他们?郎君既掌握了偃师县,往后还不是郎君说了算……准备一下,等郎君来平定你们。”
~~
薛白还没有去平定山贼,还在县署翻看着一本田册。
这并不是县里重新造册的青苗簿,那本已经被吕令皓投入火中烧了,这是郭涣交出来的自家田册。
薛白看过,隐田比之前查到的还要多许多。
“这次把隐田与积欠交出来,可还想着再拿回去?”
“不敢。”郭涣道:“小老儿从未想过要违背县尉,全因阿伯逼迫。此番愿献出郭家所有不义之田,只求族人平安,小老儿好无愧于心,往后只为县尉谋划。”
“好。”薛白合上田册,道:“我会带人去平定山贼,保你族人平安。”
郭涣长出一口气,行礼道:“多谢县尉。”
“不要觉得不平衡。”薛白起身,拍了拍他的背,道:“我不会只针对你一家。”
确认了此事,薛白便带人去平定山贼,队伍中包括河南府的卫兵、金吾卫……大获全胜。
他们缴获了十七把长刀,对外说杀了十七个山贼,可惜让剩下的乘船逃了。
如此,令狐滔此来偃师,先是主动开启了偃师县清查隐田匿户一案,之后又指挥平定了一波入境的山贼……尽展官威。
他终于可以离开了,走时迫不及待,丝毫不想在偃师多待。
这一次与来时相反,世绅们前来送行的很少,但百姓的欢送却很有声势。
薛白没有再失礼,亲自到洛水边,以隆重的礼节送令狐滔,两人还显得十分亲近。
“薛郎不愧是长安来的状元郎啊。”令狐滔临走还不忘称赞薛白。
薛白则赠与他更多的名望,道:“少尹过奖了,那是偃师百姓送你的万民伞。”
令狐滔转头看了一眼,微微自嘲,摆手不收,沉着脸登船而去。
逆水行舟,纤夫们拉着纤渐渐走远,船只也消失在河弯处。
薛白转身走向偃师,身后一众幕僚、吏员、差役纷纷跟上,竟是无人理会吕令皓。
路过城门,门墙上正贴着一张通缉令,画面上是个高鼻梁的中年男子,正是高尚。
再穿过南市、县学,路过驿馆,只见一队金吾卫还在那里,杨齐宣还没走,说要看看偃师。
驿馆楼上,有两个小娘子正在望着县城中熙熙攘攘的行人,看到他,其中一人挥了挥手帕。
薛白驻目片刻,迈步进了县署。
他已是实际上的一县之主了……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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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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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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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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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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