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穿越小说>满唐华彩薛白杜五郎>第230章 灯笼
  “不交粮!

  一柄锄头倏地挥舞而过,握着锄头的农夫坚决而又麻木地呐喊着。

  他当了逃户,把自己以及儿女卖掉本就是为了不交粮而求一口吃的。虽不知主家是如何与他说的,但县尉跑来清丈田亩确可以说是想让他重新交粮。

  “你没交粮吗?”薛白反迎上前一步,喝问道:“你种了一年地,给你主家交多少,你留多少?!”

  那农夫显然听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以顽固的眼神回瞪。主家与他说的,他不是编户,不归县衙管,不必害怕县尉。

  锄头高高扬起,作势要砸在薛白头上。

  上百人气势汹汹地呼喝着,望能以这滔滔民意吓退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县尉。

  “退开!”任木兰连忙大喊,挥舞着一根破哨棍。

  薛白倒不必让这些孩子保护,伸手拉住两个挡在他面前的孩童。

  “县尉小心暗刀子。

  下一刻,破风声起,已有人冲薛白挥了一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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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白早有防备,身子往后一退,当即下令道:“拿下。”

  他倒还想去捞任木兰,却见这假小子“啊”地大叫一声,扑向了那个挥棍的汉子。

  场面大乱,有农夫吓得散开,一些彪悍的汉子们则挤了进来,围住薛白一行人。

  “嘭”的一声,姜亥一脚把身前大汉踹开。

  同时全福已挨了一棍,有人拔出匕首向全福扑上,竟是还把他当成王仪,光天化日,当着县尉的面犹想杀人灭口。

  “咣”的一声,姜亥拔出横刀,一刀劈下,直接将这大汉持匕首的胳膊卸了。

  “噗。

  寒光一闪,刀势准确地从关节骨贯下,胳膊掉在地上,碗口大的伤口里血“滋”地喷出来,喷在另一个汉子脸上,之后才是骇人的惨叫声。

  这一下出乎了一众打手们的意料,原本热火朝天的斗殴场面顿时停了一下。

  任木兰也吓了一跳,她正拼命摆出凶狠的表情,哇哇大叫着拿着根破哨棍揍人,低头一看,地上的胳膊手指还动了一下,不由觉得自己有些小打小闹了。

  “噗。

  容不得他们吃惊。

  姜亥动作不停,手中刀势一起一劈,直接劈进最靠近薛白那名汉子的脖子,将人脖子劈了半截,横刀便卡在对方的颈骨上,他抬脚将尸体踹倒。

  他既不是无赖,也不是官差,他是个兵,要斗殴他不会,只会杀人,且只会战场搏命的杀人技,讲究快准狠。

  “死人了!

  人们惊呼着,停下手中的动作。

  姜亥不管旁的,瞪向薛崭,问道:“还看?!”

  薛崭二话没说,抬起横刀,“噗”地捅进那个因断了胳膊还在地上打滚惨叫的汉子心口,了结了他的性命。

  “快跑。”

  刚围过来的打手们转身就想要跑,却发现不知何时,身后已围了数十人,俱是薛白从洛阳调来丈量田亩的手下。

  “刺杀朝廷命官,拿下!

  任木兰却抬手一指,大喊道:“麻瞎子!别让麻瞎子跑了!”

  殷亮见过死人,却很少见这么新鲜的断肢,微微有些不适,正想着姜亥下手是否太重了些,一转头只见远处有个独眼大汉转身往河边跑。

  “拿下他.….”

  来不及了,麻瞎子纵身一跃,“扑通”一声,跳进了冰凉的伊水。

  薛白倒是不在意,之前的郭阿顺死了,他有耐心看看麻瞎子死不死。

  扶起全福,他遂吩咐将拿下的十三个“刺客”带回县署审问。

  县署,捕厅。

  柴狗儿从怀中掏出一个酒囊,递在齐丑手里,赔笑道:“帅头,别生兄弟的气嘛。

  “莫挨我,你不陪那恶煞吃食吃得香吗?”齐丑甩开酒囊,“我也不是帅头了,比不得人家年轻。”

  “哈,是年轻,帅头你家娃也有薛崭那般大吧?”

  齐丑被这一句话逗笑了,终于接过酒囊,饮了一口,叹道:“郭录事这一出手,该给县尉一个下马威了,到时....

  “回来了!

  忽有差役喊了一声,众人探头往外看去,唯见薛崭半边身子都是血,一手摁着横刀,一手牵着麻绳,麻绳串着一排漕运上的恶汉,却是个个垂头丧气。

  再往后看,有几人抬着担架,担架上摆着两具尸体,一具被卸了胳膊,另一具脖子断了半截。

  “呕!

  一名差役没忍住,俯在台阶处便吐了出来,恶臭熏天。

  薛崭翻眼狠狠一瞪,道:“收拾了。

  其实他平常也是这般一副谁都欠他阿爷八百吊钱的怨种样子,但之前旁人只觉得这孩子好笑,今日才意识到他是真有狠劲。

  柴狗儿莫名打了个嗝,忙不迭上前帮忙扫了沙土盖住那呕吐物。

  “还不把牢门打开,我要用刑房。”

  “帅头要用刑,还不快去拿钥匙。”

  薛崭不耐烦地站在那等着,目光一转,落在齐丑手里的酒囊上。

  齐丑咽了咽口水,喉头滚动,末了,把酒囊递了过去。

  薛崭也不客气,接过就往嘴里灌,一口气把整囊酒全喝了,犹觉不过瘾,从怀里摸出一小串钱来丢在桌上。

  “再打酒来。

  齐丑只觉尴尬,沉着脸站在那也不动,柴狗儿连忙上前拾起酒囊与钱币,赔笑道:“小人这就去。

  “不急着去,把人犯先给我挂起来。”

  “是,是。”

  柴狗儿依言照做了,只见薛崭在刑房里挑挑拣拣,拿起一把夹趾钳就往那人犯身上招呼。

  “啊…..

  “说!谁让你行刺县尉?!”

  柴狗儿低下头退了出去,正撞见齐丑,他遂怛恨地搓着手,想要解释两句。

  齐丑却未顾得上责骂他,嘟囔道:“娘的,年轻人下手就是没轻没重…….

  尉廊。

  殷亮往门外看了一眼,赶到薛白身边,小声道:“郭涣也该过来了才对,此时还没来,估计他也乱了阵脚。”

  “先让厨房送吃食过来吧,多弄些。”

  “喏。

  任木兰与那几个孩子便被带进来,脏兮兮地挤在尉廊里到处看。

  “真暖和啊……渠帅,那是什么?雕的是神仙坐骑吧。”

  “那是酒壶,鞍子拿开装酒,从嘴里出来。”

  “那是什么?”

  “烛台,你们别说话了。”

  任木兰好不容易安抚了这些小子,挠了挠腿,抬头看向薛白。

  薛白问道:“怎么知道那是酒壶的?

  “我以前来过尉解,王县尉给我吃的…...对了,王县尉被人下毒了,县尉别喝他们给的酒。

  “怎么会来帮我?”

  “盆儿看到麻瞎子与县衙的人鬼鬼崇崇说话,我猜麻瞎子就是要对你不利,缀着他呢。

  盆儿是个十岁的小男孩,个子小小的,脸上有块难看的胎印,补充道:“是孙秃笔的侄儿,到处说县尉是吃了淫药的狗,他给了麻瞎子一笔钱。”

  薛白问道:“你为何名叫盆儿?

  任木兰道:“他爷娘不要他,放在木盆里从伊水上游漂下来,被兴福寺的小老僧捡了,送到养病坊。

  “那是唐玄奘了?

  “对呀,他们那每年都有人漂孩子,可唐玄奘只有一个,漂进黄河里喂了鱼的不知有多少。”

  任木兰这人心狠,说这些事的时候一脸无所谓的态度。

  “兴福寺哪个小老僧?”

  “死了。”任木兰道:“养病田越多,给孤儿吃的却越少,被卖掉的孩子越多,小老僧看不下去,被那些人活活气死了,舍利就摆在寺塔上,要看他的舍利,一次十钱。”

  “娘的。”姜亥站在门外了一口。

  薛白又问道:“你们怎这般大胆,敢跟踪麻瞎子,还敢冲上来护我?”

  “小老僧死了,盆儿本来也活不成,好在来了赈灾使,后来赈灾使走了,但调来了王县尉,王县尉死了,薛县尉又来了,我不能让好人没了。”

  “不怕被打死了

  任木兰拍着胸膛,大咧咧道:“二十块胡饼,买不了我们当奴婢,但够买我们拼命了。

  又问了些县里的情形,出乎薛白意料的是,这些孩子对偃师县相当熟悉,码头上的事也如数家珍。

  “若说要对县尉下暗刀子,李三儿肯定是敢的,他手底下沾了可多条人命。就去年,邓阿戌家死活不肯卖女儿,李三儿杀了他家六口人,栽给五指岭里的盗贼.…”

  五指岭,也就是伏羲山、浮戏山,属于嵩山余脉,在偃师县境外,处于河南府都畿与郑州的交界处,盗贼横行。

  这些盗贼偶尔也到洛水、黄河来劫船,但显然不会只杀一家农户六口人、抢一个闺女就走。

  聊了一会,吃食到了,大盘里摆着一只烧鹅,配着葱饼,众孩童不由欢呼起来。

  薛白看着他们吃东西,自己则独自沉思起来。

  从今日之事可见,王仪竟还真是拿着什么证据逃了。

  奇怪的是,这些人怎会大费周章找一个奴仆?真就怕了他把他们侵吞民田、迫害百姓的证据呈到圣人面前不成?他们看起来就不太在乎。

  比如宋勉说话时的态度,显然是看不上郭万金,这些人虽然合作牟利,彼此间却未必友谊深厚,很可能是有某一桩大利益将他们绑在一起,且比一县之田亩还要大…..

  “县尉。”

  任木兰吃得满嘴流油,手里还拿着一根鹅腿在啃,道:“我们吃了你的,往后有要用得着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殷亮不由笑了起来,当先开口问道:“怎么?你们这些孩子,还能济得了事?”

  “怎不能?”任木兰道:“我也是码头上的渠帅之一,手底下十几来号人,在偃师这一亩三分地也算是地头蛇,县尉是外来人,没个帮衬怎行?”

  殷亮还待再开口,坐在外面门槛上啃鹅肉的盆儿已跑回来,道:“郭老头来了。

  “郭老头看着笑嘻嘻,县里坏事都有他一份,县尉你可得小心。

  “你还了解郭录事?”

  “我哪能不懂,他家好几代人都在偃师,马蹄泉南边的田地全是他们家的.…”

  薛白让殷亮把这些人带到后面去,独自在前屋见了郭涣。

  彼此落座,郭涣笑道:“一些刁民,让县尉受惊了,看来,他们是对清丈田亩一事十分抗拒啊。

  “与老百姓无关,是有些妖贼要刺杀我。”薛白道,“我怀疑他们与骊山刺驾的妖贼刘化有关,打算严加审讯。

  郭涣还在笑,眼神却没方才那么亮了。

  “县尉,还是莫要闹大为妥,天宝盛世,岂有那许多妖贼?”

  “维护一方平安乃县尉分内之事,郭录事劝我息事宁人…..

  郭涣一愣,莞尔道:“薛郎太风趣了。”

  他拍了拍膝盖,缓缓道:“对了,若薛郎再往上升迁一步,该任赤县尉了吧?”

  “我才刚来偃师,不是吗?

  .莫非与妖贼有关?”

  “有些事不必拘泥嘛。”郭涣道:“年节之后,也就是天宝八载了,开春之后,明府保薛郎一个赤县尉,如何?”

  “哦?吕县令不为自己的官途考虑,却一心为我筹划,让人感激啊。”

  “锦上添花,薛郎是状元出身,才华出众,天子信重,这都是旁人不能比的,当得一个升迁,一些美言、举荐,锦上添花罢了。”

  薛白考虑了一会,为难道:“可圣人交代的差事….....

  郭涣早有准备,道:“待明府问过右相,自有安排,必能让薛郎能够交代。”

  如此,一切问题似乎就迎刃而解了。

  薛白却又问道:“但我听闻,王彦暹有个仆从王仪,带着关键证据逃脱了。他若把真相捅出去,又如何?

  郭涣惊愕了一下,摇摇头,云淡风轻地笑道:“不会的,不会的,既没有甚证据也不怕他捅出来。”

  一句话过后,他意识到自己多说多错了,再一抬头,更是发现,薛白正以审视的目光在紧紧盯着他。

  “薛郎准备好升迁吧,小老儿就不打搅了,告辞。”

  “我送郭录事。”

  待薛白转回尉廊,只见任木兰等人已经风卷残云,把烧鹅与饼吃得一干二净,连骨头都唆成了白色。琇書蛧

  “你知道,王仪手上有什么证据吗?”

  “我不知道,但……我若说了,县尉能保护她吗?”

  任木兰一旦吃饱,又恢复了警惕,再次打量了薛白一眼。

  她上次就没有说这些,这次则是看县官派人要对付他了,才更加相信了他一些。

  薛白道:“若有关键证人,我可送到长安。

  任木兰这才应道:“阿波姐可能会知道。”

  “她是谁?

  “我们救了阿仪哥以后,又没有钱,又没有药,就把他藏在阿波姐那里。”

  “哪里?

  我带县尉去,县尉换一身衣服。”

  傍晚,有钟声响起。

  不是长安城那种催宵禁的鼓,而是寺庙里报时的钟声,显得十分悠远。

  薛白只带了姜亥,跟在任木兰身后往城西走去。

  城西南隅佛寺林立,显出安静详和之感。

  养病坊就在寺庙里。”任木兰抬手一指,指向庄严堂皇的兴福寺。

  但他们要去的却不是兴福寺,而是走进了兴福寺旁的一条小巷。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小巷里伸手不见五指。

  姜亥点了一盏灯笼。

  “给我。”

  走在前面的任木兰回身接过,提着灯笼走在前面。

  在这黑暗的小县城里,最终还是这个卑微的难民为薛白照亮了前面的道路。

  那一点火光微芒,不停摇晃着,却那般明亮,没有被风吹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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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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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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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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