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中响起了叩门声。
门房才歇下,只好又连忙爬起,匆匆开了侧门,却是惊讶了一下。只见门外明火执杖,映着盔甲上的光亮,竟是有人带着士卒上门了。
“认得吗?”
薛白径直上前,举着木牌怼到门房面前,动作流畅,道:“右相府办事,问你,吉大郎今日可回来过?”
“没,没有,大郎自上午出了门,一直未归家。”
“吉家在东市一带可有别宅?”
“小人不知啊。”
正在此时,有一队人提着灯笼匆匆赶来,嘴里喊道:“此处乃大唐故旧宅邸,我是管事辛四,敢问上吏,出了何事?”
“我乃右相门下,吉大郎挚友。”薛白再次递过信物,道:“吉法曹今夜办一桩大案,事涉东宫,我听闻东宫遣死士对吉大郎不利,迫切需找到他。”
“什么?!怎会如此?”
“吉大郎今日可去了东市?”
“对,上午出了门。”
薛白道:“之后呢?”
辛四焦急不安,道:“大郎出门之后,王大郎便派人来请,让他去陪酒。”
“哪个王大郎?”
“乃是王郎中家的公子。”辛四无意识小声了许多。
薛白只听他语气,便意识到那是王鉷之子王准。
这对父子,竟是能让所有人都怕他们。
“去何处饮酒?”
“青门康家酒肆。”
“大郎去了吗?”
“王大郎有请,不敢怠慢,我连忙遣人到东市去告知大郎。”辛四回头招过一个奴仆,“阿丑,你说。”
“小人赶到东市,一路找熟识的摊贩问了,说大郎去了宣阳坊的别宅。小人便连忙赶过去,正好撞见在大郎在院里卸车,就请他去青门陪王大郎。”
“然后呢?”
“大郎赏了小人一鞭子,马上就去了。”
“你跟我们走一趟,带路,去宣阳坊别宅。”
田神玉一直按着腰刀,原本已做好了拿人审讯的准备,没想到他都还没反应过来,薛白已经套完话了。
他忙不迭上前拎起那名叫阿丑的奴仆,将人推上马背。
田神功则抢过两个灯笼,翻身上马。
四人来得也快,去得也快,呼啸而过。
~~
光德坊在西,属长安县;宣阳坊在东,属万年县。但都处于城北权贵居所,在同一条横街。
说来,平康、宣阳二坊就在东市以西;道政、常乐二坊就在东市以东。
今夜各方势力却是都已汇聚在这一带了。
~~
薛白领人匆匆赶到宣阳坊西北角,忽见前方火把通明,有人向他大喝道:“那边何人?犯禁了没有?!”
听得声音,薛白策马过去,问道:“对面可是郭将军?”
“哈哈,正是郭某!”郭千里驱马而出,“原来是薛郎君。”
两人离得近了,郭千里从马背上倾过身子,凑到薛白面前,低声道:“你怎能让人抢了功劳?我已要带人去办大事了。”
薛白懊恼道:“我被吉温困在京兆府了。”
“娘的,好贼子!”郭千里大骂一声,颇为恼火。
“右相、吉温在何处?”
“忙呢,这么大的事,文书还未下来,我得先带人去包围。娘的,右骁卫已赶在前头了。”
“那郭将军先忙,我自去见右相。”
“好。”
郭千里急得很,驱马便走。
薛白等在路边,等金吾卫流水一般过去。
耽误了这一会,他面上还很平静,心里却已有些压不住。
转头再看去,火光下,只见杜妗也是急得唇色发白。
终于,金吾卫远去。
“走。”
他们却并不往北去平康坊,而是往南赶往宣阳坊。
~~
田神玉赶马而行,拐进一条巷子。
他脑子里想到的却是薛白方才在私下里问他的话。
“敢杀人吗?”
“瞧郎君说的,我既然当了兵,哪还怕杀人啊?”
“好,今夜起,你记下攒了几个人头。”
前方,阿丑已经叩响了院子的门。
“咚、咚、咚。”
“谁啊?”
“我,阿丑,管事让我来找大郎。”
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有青衣大汉探出头来,吃了一惊,道:“怎么了?”
“右相门下。”薛白上前亮出相府信物,道:“我是王大郎挚友,有要紧事。”
青衣大汉认不得此物,道:“大郎不在。”
“右相命我来带走今日拿到的人。”
“好,进来说……”
忽然,院中有人赶到,喊道:“他是薛白,拦住他!”
青衣大汉连忙关门。
“杀进去!”
田神玉眼看那院门要被关上,耳畔听得薛白一声喝令,也不作多想,拔出刀来便捅。
“噗。”
腰刀透过门缝,深深扎进那青衣大汉胸口。ωωω.χΙυΜЬ.Cǒm
血溅了田神玉满手,他脑子一热,却是咧了咧嘴,猛踹一脚,将院门踹开,也将挂在刀上的尸体踹倒在地。
刀从尸体上拔出,血当即就喷涌而出。
正有一排青衣大汉赶到前院,登时看呆了。
“你们拐来的娘子藏在何处?!”薛白喝问道。
“这里是官宅!你们也敢?!”
田神玉眼见对方还敢来拦,当即发了狠,执刀扑上便砍。
他武艺高强,且披着甲,杀普通人就像切菜一般。今夜得了薛白许诺,一旦放开手脚,便显得凶恶异常。
对方却只是寻常护院,一眨间便被砍翻三个,有一人还未死,嚎哭不已,旁人吓得魂飞魄散,转身便往后院逃。
田神功脸色难看,不知薛白之后要如何收场,但兄弟杀了人,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他动作迅捷,飞起一脚便将一名护院撂倒在地,反手又是重重一巴掌,抽得对方半死,这才一把拎起,大骂道:“人在哪里?!”
“后,后面……”
薛白二话不说,往后院赶去。
田神玉跑得更快,追着那些护院乱砍。
田神功问过话,咬了咬牙,手上一拧,“咯嗒”一声响,便将手中的护院脑袋拧断。
转头一看,阿丑已吓得瘫倒在地,正在往院门外爬。
田神功微微叹息,上前,一刀便将这奴仆搠死。
他栓上院门,方才追往后院。
但这其实是十二进的大宅,奴婢们四散而逃,他根本拦不住。
一时之间,已是尖叫声四起。
“老二。”田神功追上兄弟,道:“方才听到郎君名字的几个劈了。”
~~
“噗。”
血泼在窗纸上,被月光一照,显得十分凄厉。
守在一间厢房外的两个胖嬷嬷吓得没命地大叫,摔在地上,爬都不知往哪爬。
薛白踏上石阶,一脚踹开厢房的门。
“呜!呜!”
屏风后响起呜咽声,他赶过去一看,只见杜媗被五花大绑着坐在地上。
他连忙上前拿掉塞在她嘴里的帕子,去解她身上的绳索。
“薛白,薛白。”
杜媗有些哭腔,但让人意外的是,这次她竟没有被吓得崩溃。
“快,吉家伪造了你的身份,会害死我们……”
“大姐!没事吧?!”
杜妗赶进厢房,见了杜媗,那份紧张终于消了不少,登时觉得腿都软了,连忙扶着屏风站定。
“我没事。”杜媗俯在薛白身上,任他解着绳索,语速飞快,道:“有份过贱官奴的契书,该是吉家让那奴牙郎伪造的,年纪、相貌都是依照你写的,指你是薛绣外室子薛平昭。”
薛白目光看去,见杜媗手婉上的淤青虽深,却未受别的损伤,稍松了口气,问道:“薛绣是谁?”
“亦是河东薛氏,河东公之后裔,唐昌公主之驸马。薛绣出身显赫,家中公侯、驸马无算,不待细言。关键在于,他受李林甫陷害,以谋逆大罪赐死。”
薛白皱了皱眉。
他根本就不考虑若吉温告状李林甫信不信的问题,就李林甫之为人,但凡知道他有可能是仇家之子,岂还有耐心等细查之后再杀。
还有杜家,李林甫同样不会放过,因为杜家是薛白求情才保下来的。
“快。”杜媗又道:“辛十二已带走那奴牙郎去告状了。”
薛白没有马上走,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手中动作未停,替杜媗把绳索解开,还无意识地给她揉了揉脚踝。
杜媗一愣,目光看去,见他思忖得极为认真,缩了缩脚,自揉着手腕。
“二娘。”薛白终于开口,“此间你来收尾,带大娘回去。”
杜妗脸色有些苍白,勉力以平静的语气道:“杀了不少人,你打算如何交代?”
“不管,我有办法解释,让田家兄弟送你们回去。”
“你呢?”
“我得拦住他们。”
杜妗上前,低声道:“让田家兄弟随你去。”
“不用。”薛白道:“这事……他们做不了。”
“你一个人更做不了。”
薛白看了眼天色,向杜妗问道:“几时了?”
“亥时了。”
薛白与她对视了一眼,道:“去吧。”
杜妗稍稍明白了他的思路,咬唇思忖了一会,最后道:“你千万小心。”
她还想做些什么,却无能为力,伸手在薛白小臂上拍了两下,扶起杜媗,往外走去。
姐妹俩低声说着话,走向门外。
“大姐,你扶着我,低头,别看周围。”
“没那么娇弱。”
杜媗忍不住回过头看去,却见薛白站在那思忖着……
~~
夜更深,还未到子时。
东市外的大街,密集的脚步声响起,盔甲铿锵作响,越来越多武侯跑向了常乐坊西南隅。
右骁卫暗中看守着一间大宅的北侧院墙。
有人在夜色中咧嘴笑了笑,道:“我便说,杨慎矜为右相做事从来是不情不愿的样子。仔细一琢磨,只能是他窝藏东宫死士。”
“参军说的对,已看到了这别宅中有许多大汉,必是要拿的死士。”
“待拿到他们的军器再谈,麻袋带了吗?”
“嘿嘿,抄家的家伙,小人哪能忘了。”
“……”
常乐坊北坊门,望火楼上,火把的光亮晃动了几下。
隔着无人的横街,道政坊南坊门的望火楼也举火把回应。
风掠过一排排的屋脊,有人于夜色之中登楼,负手望着这长安月色。
阁楼下方,一个个彪悍的大汉们披麻戴孝、正在装车。
忽然。
“咣啷”一连串响,金戈之声大作。
“小心点,不怕让人听到?”
“嘿,真不怕。”
姜亥咧嘴笑了笑,在月色中露出两排牙齿,表情像一匹野狼。
他俯身去拾起被撞倒在地上的一堆军器。
盔甲、长柄陌刀、弓箭、弩、盾牌……随手用麻布包好,摔在板车上。
“拓跋,我还是觉得,披上甲比穿这死人衣好,万一路上被人拦下了。你说呢?”
“裴先生都安排好了,没人来拦你。”
姜亥心想,若有人敢来拦,那他便杀到右相府救出兄长。
远处响起了打更声,回荡在小巷中。
“当!”
有青袍官员走下小阁楼,淡淡道:“确认无虞,走了。”
院门被打开,第一批六个大汉驾着马车离开。
夜依旧深邃,青袍官员很快也随第二辆马车消失在黑暗之中。
今夜暂无意外,一切顺利。
道政坊的更夫还在悠闲地打更。
“当!”
“子时!关门关窗,小心火烛!”
“当!”
“子时!长安万年,平安无事!”
姜亥丢下长柄陌刀,坐上马车,叹息了一声,吐出的白气就像是他那无处发泄的杀气溢出了一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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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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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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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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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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