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用力握紧了女儿的手:“我如今每每见他,都觉得是幻象一场。”
就像她望着太微,望着这个由她腹中血肉一天天长成的少女,亦如身在幻境之中。黑夜、白昼,明月、烈阳……不断交替,不断流转……
日子一晃眼,就过去了。
可她从未真的忘记过。
那些疯言疯语,时至今日,仍然还在她的脑海里盘旋不去。像一曲撕心裂肺的大戏,分明落了幕,余音却仍绕梁不散。
姜氏收拢五指,口气张皇而绝望:“我知道那是梦,是个离谱又无谓的大梦,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忘不掉。”
她手下无意识地用着力,握得太微手疼。
但太微没有将手抽回,只是将自己的另一只手覆在了母亲的手背上。
母亲的手,在昏暗中颤抖个不休。
太微有瞬间的仓皇。
父亲死了?
父亲在母亲的梦里死了?
她知道,父亲不会长命百岁,可父亲如今是还好端端活着的。母亲方才说的,也是数年前……
而非是她知道的那个时间点。
太微定定看着母亲:“您方才说,父亲在您的梦里,数年前便死了?那个梦,是当年您犯病时做过的梦吗?”
姜氏的脸色,白得像纸,没有半点血色。
太微继续道:“那么久远的事,您如今还记得?”
若是那样,那个梦该有多么的惊人?
姜氏喃喃道:“是那时的梦……”
她从未同人细说过,可那个梦的每一个细节,都镂刻在她的骨髓里。因为太过真切,每一个瞬息都仿佛身临其境,她睁开眼,醒过来,却还像在梦境里。
她是发了疯,才会做那样可怕的梦。
姜氏的声音越来越轻,近乎自语:“国破以后,许多事都变得不一样了。”
现如今的世道,已经不许人们再提及过去。
那些泼天的腥风血雨,那些堆积成山的头颅尸首,全都没人敢再提起一句。
那个乱世,恍惚间竟像是没有存在过。
姜氏忽地伸手抹了一把脸。
上头全是泪水,潺潺的,像是溪流淌过。
她掌心湿漉,苍白如同死人的手。
每一条纹路都透着不详的气息。
姜氏哽咽着,语塞了。
太微贴近她,抬起手遮去了她的视线,轻声道:“娘亲不要怕,闭上眼慢慢说,俏姑就在这里陪着你。”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母亲的话,太微心里也涌上了一阵难言的悲怆。
她并不想要让母亲难受。
可母亲心结不解,如何能愈?
肉体上的伤固然可以用药治好,可心里的呢?经年累月,脓血不除,积郁在内,怎能好转。
她不奢望一夜过后母亲便能脱胎换骨,但只要母亲愿意说,愿意将那些藏在她心底深处的不快吐露出来,这一切就都还有改变的机会。
否则天一冷,腊月到来……
她难道还要再葬母亲一回?
太微在夜里叹气叹得像是个垂垂老矣,见尽沧桑的老妪。
姜氏一声声地听着,听得莫名心安了不少。
就如太微先前所言一般,不过是个梦罢了,哪有什么真不能说的。
太微能同她说梦,她难道就不能提了吗?
姜氏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道:“你父亲在我的梦里,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纵使姜氏不出门,也知道如今的靖宁伯祁远章有着什么样的名声。
她的丈夫,是个“名声显赫”的谄臣。
姜氏道:“嘉南帝降了以后,底下却还有许多不愿向夏王俯首称臣的人。你父亲他,便是其中一个。”
太微闻言,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姜氏被她的手挡住了视线,看不见,也就不知她的震惊。
略微顿了顿后,姜氏忽然问了一句:“俏姑,你知道太和殿吗?”
太微怔了一下,呢喃着念了一遍:“……太和殿,怎么了?”
她虽然从未进过皇城,但太和殿,她还是知道的。
姜氏没有说话,只轻轻抓住了她的手,然后一点点,慢慢地将她的手从自己眼前挪开去。
后头露出的那双眼睛里,满是哀戚。
太微愣了愣,又小声问了一遍:“娘亲,太和殿怎么了?”
姜氏的口气,突然之间变得很平静:“你父亲不肯变节,被人一剑斩杀于太和殿上。”m.χIùmЬ.CǒM
“什么?”太微闻言大震,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许是黎明将至,原本尚算亮堂的室内,渐渐又变得很暗。
即便灯烛都还在燃烧,也挡不住那不断弥漫的黑暗。
像是有一阵狂风席卷而过。
太微难掩惊诧地看着母亲道:“是您亲眼所见?”
方才母亲说出那句“你父亲在娘亲的梦里数年前便死了”时,她虽惊讶,但尚能镇定。生死有命,何况是梦?
可这样的死法,却是她从未想到过的。
太微问罢,连忙又道:“您在梦里,亲眼所见?”
姜氏闻言,皱起了眉头。
她亦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女儿拧着眉头摇了摇头:“你这么一问,倒是……还真的没有……”
太和殿,是新帝登基和举行大典的地方。
她怎么能去?
即便是梦里,她也并没有去过。
姜氏道:“我没有瞧见那一幕。”
若是瞧见了,只怕更是难受。
可太微问出了关键:“您既然没有瞧见,怎知父亲就一定死了?”
姜氏听了这话,眼角微垂,苦笑了下道:“因为那个梦,很长。我虽未见到太和殿上的那一幕,却见到了他的尸体。”
那把杀人的剑不知是不够锋利,还是持剑的人没了力气。
祁远章的尸身上,还连着脑袋。
歪歪斜斜,将掉不掉,像个做坏了的布偶人。
软塌塌的,怎么立都立不住。
姜氏道:“你看,这梦是不是古怪……”
太微想,的确是古怪。
然而这般想着的时候,她望着母亲的神色,却发现了不对。
母亲说起父亲在她梦里的死,伤心有,难过有,悲哀惋惜都有,可这一切加起来也不及母亲当年望着她的那一眼里流露出来的。
她当年虽小,但也记得,母亲那一眼看过来,是怎样的绝望和无助。
——这其中,一定还有别的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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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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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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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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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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