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毛毛虫般随风轻轻摇摆的杨树花,偶或几树小蝴蝶似的槐花,遍地稚绿的劲草,中间点缀的或黄或红的的小花……
这一切对于见惯了四季轮转的成年人来说,或许并不会感到多少惊艳,但坐在屋顶上微俯眺瞰,却也有种别样的风情。
作为一个家教森严的小金丝雀,穆大小姐上一次爬树,还是在十五年前,像这样坐在屋顶斜面上,犹如武侠片里的江湖人士边喝茶边欣赏风景,还是人生头一遭。
或许是满帘的春景令人心情愉悦,又或许是春日的阳光容易让人懒洋洋,经历了小小的不安后,生平第一次坐上屋顶的穆丽雅很快就喜欢上了这种感觉,手上捏着一根土狗同学递过来的牛肉干,就这么毫不在意地靠在水泥烟囱上,一丝一丝地撕了起来……
………………
“穆主管,喝茶。”
向来对这女人不怎么热情的杨默递了杯茶汤过去,语气略带随意,全然没有了以往的客套和油滑。
没法子,欠了这个女人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再加上对方当初是为了土狗同学出手,不管从哪個角度来说,杨默都必须得承这个情。
穆大小姐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若有所思地瞥了瞥正在跟张林吹牛打屁的吕莹莹一眼,这才露齿一笑,双手接过了这杯滚烫的茶汤。
以这家伙的尿性,面对着不在邀约名单上的自己,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先来上一句“不知穆主管有何贵干”,就已经说明很多问题了。
虽然很有些憋屈,但无论走到哪儿都是众星捧月的穆大小姐必须得承认,在接过这杯茶汤的时候,她下意识里,的确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虽然眼前这个混球职位并没有她高,家庭背景更加没有可比性,但陆陆续续接触了几个月,她自然看得出来这个老油条似的家伙骨子里其实傲的一匹。
其实骄傲的人多了去了,她平时也没少见,更加不会有这种受宠若惊感……但杨默有些不一样,不管是转正前表现出来的博闻广记,还是操盘默默百炸项目后显露的种种超出所有人预料手段,无一不在表明他的确有傲的资本。
像她们这一类人其实往往比一般人更加尊敬强者,面对着杨默这种已经有些跳出她们认知框架的人,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但穆大小姐在面对他时,总归是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
感受了一下嘴里那股浓郁而深邃的兰花香后,穆丽雅眉毛一挑:“好茶!好茶艺!……杨默你喜欢喝铁观音?要不要我帮你从总经办捎一盒过来……星期一我要去趟总经办,他们的柜子里可是有不少好茶。”
听着这番咋听之下很有些寻常的话,杨默眉毛却是皱了皱。
与这年头的其它国企一样,钻探公司当下其实是以绿茶为尊,喜欢喝铁观音的其实并不多,而且是以从上海过来的那些骨干为主,而如果把范围缩到总经办,并且还能让穆大小姐说上一声好茶,那这茶的主任几乎可以呼之欲出……要知道,那位王总经理就是上海人。
至于说为什么忽然提这么一茬……
多简单呐,经营指导小组这几天吵得天翻地覆的事情又不是秘密,就连彼此背后的靠山都被迫又凑到了一起,穆大小姐这话的意思,无非就是张主任这边现在极为被动,问自己需不需要她去跟王总那边说项说项呗?
虽然不太喜欢这个女人不分时间场合,三句不离工作的恶习,但人家毕竟也是在向自己表达善意,因此杨默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轻描淡写地耸了耸肩:“多谢穆主管好意……不过不用了,我其实并不喜欢喝铁观音,这茶闻着是香,但喝起来没什么茶味……说实话,要不是这茶是张主任硬塞给我的,加之家里面又没准备什么好茶,我是懒得把它拿出来的。”
穆丽雅闻言,眼角跳了跳,杨默的潜台词傻子都听得懂。
可问题是……
见到这位大小姐还想说什么,杨默哈哈一笑:“穆主管,今天春光和煦,正是朋友凑到一起偷懒吹牛的好日子……咱今天的主题也只有侃大山……穆主管要是真的愿意把我当朋友,那就别提什么茶不茶的事,也别提去总经办帮我讨茶这事……我杨某人,丢不起这个人!”
看着杨默那轻飘飘的模样,穆丽雅顿时呆了。
要是真的愿意把我当朋友……这是向自己发出的善意信号?xǐυmь.℃òm
更重要的是,瞧这幅神态……你这是有后手,我去帮你说项反而是在破坏你的计划?
所以……伱的后手到底是什么?
出于习惯,穆大小姐脑子飞快地运转起来,可无论如何思索和推演,她都不得要领。
带着一股越来越浓重的惊惧,穆大小姐坐在屋顶上发起了呆来……
……………………
或许是春天到了,又或许是因为有穆大小姐在场,陈飞宇和张小胖跟孔雀似的,使尽了浑身解数,想要在这个足以惊艳所有男人的美女面前表现一番。
虽然说因为上次联谊会的时,小胖子很有一些心理阴影,陈飞宇童鞋对与异性也不免有些拒绝,但是……拜托,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穆大小姐跟那些女人能是一回事么?
于是乎,从国内外名著,到诗词歌赋,再到最后的百家经典,两个人从一开始的讨论,逐渐演变到争执,最后差点吵了起来,全然忘了一开始的初衷。
小胖子张俊恶狠狠地咬下一块牛肉干,看向陈宇飞的眼神里写满挑衅:“呸!就你也好意思说自己对百家经典略有涉猎?……丫丫的,你说别的也就罢了,敢在我面前大言不惭地聊韩非?”
陈飞宇一口气把茶汤倒进嘴里,那架势比喝酒还要来的桀骜:“嘿~!怎么的就不能在你面前聊韩子了?老夫不就是评价了两句他的《孤愤》,说这是为了彰显自己与众不同,同时为了求官写的另类逢迎之文,从思想价值上来讲,根本不配与与《五蠹》相提并论么?……咋滴,你有意见?”
张俊嗤笑一声:“《孤愤》是逢迎之文?嘿……看来你丫的书都读到狗屁眼里去了……依我看,你也别去攒钱译制经典了……我怕到时候译制的狗屁不通,丢了咱华夏的脸!”
陈飞宇大怒,将手里的地瓜干掷了过去:“你丫的说什么!?丢脸?你这个平日里只懂得扒小说看的混球懂个P!”
张俊冷笑一声,直接捻起卡在肚子上的那根地瓜干放在嘴里嚼了起来:“说你对韩非狗屁不通还不信,我就只问你几个最粗浅的问题……你要有本事回答上来,我张健君当场给你磕头叫爷爷!”
陈飞宇睨着眼:“这可是你说的……来来来,死胖子,放马过来!”
张俊嘿了一下:“第一个问题……韩非所说的【法与形名】,也就是在他的法家思想里,法的内核与形式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陈飞宇冷笑一声:“这还不简单,法儒有别,却又隐为一体,身为荀子的徒弟,笃信人性本恶的韩非自然……”
话才说到一半,陈飞宇却突然停了下来,然后陷入了一种沉思与纠结的状态。
张俊见状,冷笑一声:“回答不出来了吧?第二个问题考你个简单点的……作为荀卿的徒弟,韩非为什么认为儒和侠的存在是不能容忍的?”
陈飞宇欲言又止,脑门上开始冒出了汗:“……”
张俊嗤了一声:“第三个问题……法术之士为何常常被诛之以公法,或穷之以私剑?”
陈飞宇正想说这个问题他能回答,但瞅了瞅天上那朵螃蟹形状的云朵,却又只能赶紧收回了自己的舌头,心里欲哭无泪……死胖子,你赖皮!
张俊见状,一脸的得意:“第四个问题……在韩非的思想体系中,公法与私法之间的张力该如何消弭?”
陈宇飞郁闷的想要吐血……这TMD是能说出口的答案么?
张俊有些怜悯地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好吧,我也不为难你,后面的弱民之术我也不问了……既然你说你读懂了韩非,那么你说说,以《韩非子》为权术体系,一个庸主应该如何运用【君人南面】之术?”
陈飞宇脸色僵硬,讷讷着说不出话来。
张俊见状,撇撇嘴:“韩非有道、势、术之分,你连术这块都没弄明白,那自然没看懂造势之法,也不懂为何君主是如何做到以一人的孤弱之身,却压住了整个朝廷的百官,让他们时刻感受无形的恐惧啰……这种基础操作满世界比比皆是,你连这个都没弄懂,还好意思跟我说读懂了《韩非》?”
陈飞宇耷拉着脑袋,心里满是沮丧……《韩非》这本书跟其余的典籍很有些不一样,要是真的能弄懂这几个问题,穷尽半生都未必够用。
TNND,这死胖子坑我!
译制这种典籍哪需要这么深的体系研究啊,保持译文的精准才是第一要务好不好。
不过他也不能说张俊说的没道理,这种经典属于差之毫厘谬之千里的典型,在国内外语境和用词都有巨大差异的情况下,真正读懂的人和半瓶子水的人译制出来的书自然大不一样。
但问题是……
你要真的把《韩非》研究透了,说不定你译制出来的书,反而没办法发行了。
想到这,陈飞宇心情越加的不美丽,觉得那条通往梦想的道路愈加崎岖了起来……
………………
而穆大小姐则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小胖子。
因为家境原因,她当然明白张俊为什么会对《韩非》这本书如此了解……事实上,在一些家庭里,《韩非》绝对是必读的书籍之一,而且其重要性甚至能排在前三位,学的差了还会被挨板子。
想了想,穆丽雅忽然笑道:“张俊,看来你对古籍还是很有一些研究嘛~不错,不错!”
见到这位大美女忽然跟自己搭话,小胖子顿时乐得合不拢嘴,当下非常谦虚地客套了一番:“哪里,哪里!略懂,略懂!”
穆丽雅见状,轻轻一笑,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问道:“那你对【商兑未宁】这四个字怎么理解?”
商兑未宁?
泽:九四?
听见这四个很有些耳熟的字,张俊却陡然脸色不自然了起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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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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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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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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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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