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血是一种非常复杂的多成分液体,除了最重要的血浆和红细胞以外,还有各种营养物质、激素、免疫物质、有机质甚至无机质混杂其中。单纯依靠血制品调配出的人造血液,在成分上必然和复杂的人体血液有巨大差异。
杨伟民应该是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他特意留下了纸条提醒道,【等渡边的身体条件稳定后,尽量让他原本的循环系统来支撑大脑运转。用于替换的心脏已经在诱导分化机里开始制造了,大概需要十到十五小时。短时间使人工调配血液问题不大,但长时间看最好还是使用真正的血液为宜。优先考虑恢复某些感官,可能对他的心理健康有益。】
陆沉按捺住了心里的一万零一个问题,现在还有个熟人正在等待自己伸出援手救他一命,比起解答心里的疑惑,还是先看完医疗记录,完成交班为妙。
根据扁鹊的记录,杨伟民为这场前无古人的分离手术做了大量准备,其中最重要的准备就是对医疗方案的安排。
在整个AI询问-杨伟民下达医嘱并且授权治疗的过程中,杨伟民最长的一次思考耗时1.7秒——这段消耗源自于杨伟民决定停止对渡边的大脑冷却,改为全脑切除并且输注人工调制血液。
其他的所有医嘱下达平均耗时都小于0.7秒。要知道,杨伟民平时给病人用個糖皮质激素还得斟酌三五分钟,调整多联免疫抑制方案的耗时更是半小时起步上不封顶。平均反应只有0.7秒,这只能说明在下达医嘱的过程中,总是习惯性犹豫和再三斟酌的杨伟民几乎没有思考就给出了解答。
一个搞风湿免疫的内科临床医生,是怎么具备这种外科、神经外科、ICU等科室专科医生都难以企及的能力的?xǐυmь.℃òm
说真的,光是看治疗记录,陆沉就动了“把杨哥按住详细审问”的念头。一个内科医生在紧急情况下,授权AI进行外科治疗这一点毛病都没有。但一个内科医生,在必须完全抛弃临床守则、违背全部常规医学教育原则的情况下,还能如此迅速果断的给出如此精确的外科医嘱……
那肯定是有问题的。
陆沉首先排除了杨伟民是外星人冒充的可能,随后就陷入了犹豫——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的这位导师到底藏了些什么秘密。
渡边的死亡虽然令人难过……但并非不可接受。人都是会死的,所谓“不惜代价”的治疗本身就是个假命题。
现代社会有了干细胞定向诱导增殖设备之后,理论上来说甚至可以直接把几乎所有内科疾病转化为外科手术。要是做的再过一点,甚至可以直接诱导出一具身体来。然后把切下来的大脑直接移植到新身体的颅骨内——神经连接可以用干细胞凝胶,只要能维持血供,这种手术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这么一想,杨哥还算是有点底线,他至少没有完全把渡边从人变成“非法人”。
“陆医生,接下来我们需要怎么做?”扁鹊在一旁等待的似乎有点烦了,它很有礼貌的提醒道,“渡边先生的大脑还活着,它现在处于几乎完全没有知觉的‘黑暗’里。在十五秒前,渡边先生大脑流出的血液血糖含量开始上升了。”
大脑需要葡萄糖来支撑复杂且高强度的神经放电活动。意识本身的存在每分钟需要消耗大约60毫升氧气,100毫克葡萄糖才能维持。
但现在,渡边的大脑似乎开始减缓工作了——这不是个好征兆。
“额,我应该怎么做?”陆沉被这个突发的情况搞的有些措手不及,他有些笨拙的检查起了仅剩一个大脑的渡边的“脑命体征”,但却难以做出明确的指示。
“渡边先生现在的大脑温度是三十五点二摄氏度,这个温度对于大脑来说可能有些过低。”作为AI助手的扁鹊迅速给出了几个建议,“您也可以通过施加少量电流,刺激脑神经活动。或者增加血流压力,提升供氧水平。”
陆沉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他是渡边,现在大概是个什么情况呢?
这么一想,陆沉迅速感觉自己的背后冒出了一层细汗。
毫无疑问,在中枪的瞬间渡边的意识仍然清晰。他倒在地上的时候,身体之中所有的基本反射和植物神经功能全都消失不见。这个感觉就像是身体突然消失,仅余头部一般。
躺在地面上的几分钟里,渡边身体内的血液流动完全终止。因为小脑和延髓的损毁,他虽然能够感受到窒息,但却什么都做不了。窒息的绝望痛苦一直持续着,直到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为止。
随后,他被转移到了医疗室内。在杨伟民和扁鹊的治疗下,渡边的意识基本徘徊在涣散和存在之间。在半梦半醒,半生半死之中,渡边的大脑被直接切除——然后塞进了低温生理盐水里。
大量富含氧气和营养物质的人造血液涌入了渡边的大脑中,原本因为缺氧而濒临死亡的神经细胞重新活跃了起来——渡边的大脑可能在这个时候恢复了一定程度的运转。
然而他此时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感官。没有黑暗光明,没有冷热痛痒,除了意识以外什么都没有。
因为离心泵的工作原理,渡边甚至不会感觉到脑血管的跳动。
那是真正的虚无。在无尽的虚空里漂浮着或者坠落着。不光无法感受到自己的身躯,甚至无法确认自己的存在。缸中之脑如果是有趣的假象,那漂浮在生理盐水里的渡边就是在接受人类历史上最为残忍的刑罚。
“把他原来的眼球切除下来——连回到下丘脑上去。”陆沉厘清了顺序后做出了决定,重新接入视觉,应该能够帮助渡边的人格和意识重新稳定下来。如果不行,那就给他的脑子来一发电击刺激刺激。
接回视觉的同时,还可以通过监测肌电来辅助视线定位——这样还能让渡边恢复一些和外界交流的能力。
扁鹊忠实地执行了陆沉的医嘱,两枚带着视神经的眼球被链接在了渡边的下丘脑外侧,同时还有四枚电极片被贴在了渡边的下丘脑周围。
【你可以通过视线来说话了。】扁鹊举着一个小板子在渡边的“眼前”晃荡了一会,然后开始等待并且记录起了渡边的神经信号。
“怎么样?渡边说话了么?”陆沉好奇的凑在一旁问道,“没有组织包裹,视神经能不能有效传导视觉信号?”
“您……自己看吧。”扁鹊调出一个凭空悬浮的“屏幕”,把屏幕凑到陆沉面前后,它就再也不吭声了。
一个白色的I在屏幕上闪烁了几下,随后缓缓出现了一行字。
【我操你妈】
陆沉困惑的揉了揉眼睛,再看一眼,上面确实是这么写的。
然后出现的是第二行字,第三行字……屏幕上出现的字越来越多越来越快。
【我操你妈我操你妈我操你妈我操你妈我操你妈我操你妈我操你妈我操你妈我操你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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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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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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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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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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