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除夕,宣和五年的最后一日,本该是家人团聚欢庆的日子。
但历城的百姓,却没有感受到丝毫喜庆,一直笼罩在战争的阴霾与压抑之中。
“杀啊!!!”
震天的喊杀声再度响起。
冷清的街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也迅速消失不见。
城楼之上,李黑虎满脸疲惫,白皙的脸颊一侧,增添了一道血痕。
这是昨夜守城时,被神臂弩的箭矢擦拭。
当时那根箭矢若是偏上一分,此刻的李黑虎,只怕早已经是一具僵硬的尸体了。
城池下方,各式各样的攻城器械稳步推进。
神臂弩、三弓床弩、投石车轮番射击,掩护士兵攻城。
此刻的黑山贼,却只能在一阵阵箭雨中,眼睁睁看着西军士兵冲向城墙。
无他,弹尽粮绝了!
箭矢彻底没了,为了制造箭矢,城中一切能融的铁器都被融了,数百间房屋被拆。
如今,李黑虎只能在西军退去后,命民夫拾取西军射来的箭矢,简单修缮一番后,为己所用。
至于巨石、滚木,更是早就用完了。
金汁倒是不缺,但问题是没有柴火熬煮了。
黑山贼的处境越来越艰难,如今西军每一次攻城,他们能做的,唯有短兵相接,以命肉搏!
在投石车与三弓床弩的远程火力压制下,第一批战俘顺着云梯爬上城墙。
三名战俘刚登上城墙,迎面闪过一道寒光。
狭长的斩马刀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借着旋身拧腰爆发出的惯性,竟将三人齐齐腰斩。
噗嗤!
鲜血喷涌,混合着内脏淋在已经一片漆黑的地面。
一刀解决三名战俘,李黑虎动作不停,立刻冲向下一名战俘。
她的战斗方式若是细看,便能发觉出与刘锜、韩桢等人的不同之处。
毕竟是女人,哪怕自幼习武,气力也比不上同等的男子,这是天然的劣势,只能通过技巧来弥补。
因此每一次挥刀,都借助了双腿以及腰身的力道。
脚步自始至终都没有停下过,整个人始终保持着一股惯性。
“铛铛铛!”
远处传来急促的金鼓声,攻城的战俘们如潮水般退去。
李黑虎将斩马刀杵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她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此刻浑身上下都沾满了鲜血,看上去如同一尊女修罗。
亲卫们默默指挥着民夫,将尸体从城墙上扔下去。
其余黑山贼抓紧时间,瘫坐在地上歇息。
连日的高强度作战,让他们身心俱疲,神情麻木。
李黑虎知道这是西军的疲敌战术,但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被动接招。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下一波攻势是否猛烈,下一波攻城的人,是战俘,还是乔装打扮的西军主力。
她不敢赌,只能强行绷紧神经,谨慎应对每一次攻城战。
这期间,杨惟忠并未没有尝试过招安劝降。
只是劝降的士兵刚到城楼下,便被李黑虎下令乱箭射死。
招安?
给赵宋当狗,她宁愿去死!
若是换做一般反贼,早就已经崩溃,但李黑虎到底是有些手段和人格魅力的,加上骨干都是黑山匪寇,硬生生的顶住了。
“韩桢会来么?”
寅先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这段时间,他们也俘获了一些西军士兵和战俘,从他们口中问出了西军前阵子反常的原因。
青州军,韩桢!
大破西军左路军,生擒刘光世。
“会的!”
李黑虎语气肯定道:“他不会拖,也不敢拖。”
自古以小博大,向来都是讲究一个快字,以星火迅速形成燎原之势。
否则一旦陷入泥潭,用不了多久就会覆灭。
寅先生苦笑道:“可就算他击溃了西军,下一刻也会对我等举起屠刀,你的坚持,又有甚么意义呢?”
“我很早之前就说了,只要赵宋覆灭,谁当皇帝,我并不在乎。我只是想亲眼见证,韩桢彻底击溃西军的那一幕。”
李黑虎说罢,转头看向寅先生,以及一众亲卫,正色道:“你等放心,届时我自会有办法,保全你等的性命!”
话音落下,明显可以看到亲卫们松了口气,目光中带着感激之色。
……
数里外的西军大营,气氛同样紧张。
韩世忠与吴玠等将领,正在整军备战,挖壕沟,造拒马。
如今,他们看似兵力优势,实则局面非常被动。
因为打与不打,怎么打,主动权都握在青州军的手中。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除开那四千余重甲骑兵之外,更重要的是西军斥候被彻底碾压了。
信息,对一个将领来说,太重要了。
斥候比不过对方,等同于睁眼瞎。
青州军可以肆无忌惮的袭扰西军的后勤部队,但杨惟忠敢打青州军后勤辎重部队的主意吗?
根本不敢!
斥候在交锋中处于下风,让杨惟忠对青州军的后勤动向与路线,一概不知。
这种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派兵袭扰,岂不是让士兵们凭白去送死么。
此外还有一点,梁方平逃跑之时,将仅有的三千骑兵也一并带走。
没了骑兵,靠步卒去奔袭?
唯一的好消息,是疲敌战术成效斐然,历城中的黑山贼在日夜不停的袭扰下,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再无出城作战的可能。
如此一来,杨惟忠只需全力应对西军,不必担心腹背受敌。
阴沉的天空,飘下点点雪花。
相比起紧张压抑的西军,青州军的气氛要好上不少。
数百口大锅架起,一阵阵浓郁的雾气,伴随着阵阵香气,弥漫在军寨之中。
随着天色渐渐变得昏暗,士兵们也结束了一天的操练。
这三次大战,俘虏了数万战俘。
这些战俘,分为两批,一批是西军士兵,人数较少,只有不到两万三千人。
另一批,则是高托山与张迪的部将,人数将近五万。
说是部将,实则与农民无异。
这五万人,韩桢将其编为辅军,负责押运辎重粮草,埋锅寨营等琐事。
两军交战,可不是谁人多谁就赢面大。
事实上,这种乌合之众,在战场上反而会坏事。
莫要以为,前两次击溃刘光世与张俊,都是火器的功劳,这些战俘也起到了大用。
火器爆炸的巨响,让这些没有经过专业军事训练,意志力薄弱的战俘第一时间崩溃,而正是因为他们的溃败,才造成西军阵型彻底混乱,让重甲骑兵能够肆无忌惮的冲锋。
若时间久,那韩桢兴许还会耐心操练,可决战就在眼前,他怎会冒这個险。
因此,韩桢将这些战俘安排在了后方,干起了民夫与辅军的活计。
而那二万余西军,则是标准的即战力。
这些西军,出于多重考量,韩桢最后决定暂时不与青州军混编,单独为一军,交予魏大统领。
“怎地这般香?”
“好似是肉汤!”
“嘶,今晚竟又有肉吃?”
连续几日的干饭吃下来,这些西军战俘对韩桢画的大饼,已是深信不疑。
谁家当兵能一日三顿干饭,顿顿吃到饱?
如今,他们满脑子想到都是杀敌立功领赏钱,盖新房,买耕牛,娶婆娘!
“铛铛铛!”
老九拎着锣鼓,用力敲了几下。
刺耳的响声,顿时让这群西军战俘安静下来。
韩桢迈步走上前,朗声道:“今日是除夕,本该请弟兄们好好吃一顿,怎奈军中条件有限,只有肉汤馎饦。待平定战事,打退赵宋,庆功宴上再请兄弟们好好吃一顿,届时我等大口吃肉,大碗饮酒,好不好?”
“好!!!”
两万余西军战俘齐齐高吼,不少人深受感动,眼中泛着泪花。
虽只是一个小小的暖心之举,但效果却格外好。
南馄饨北馎饦。
除夕夜吃馎饦,是北人的传统。
一顿馎饦,勾起了他们的思乡之情,同时也让他们体会到了被人关怀的感觉。
在西军之时,那些个高高在上的将帅,何曾把他们当过人。
韩桢嘴角微微扬起,继续高声说道:“此外,稍后所有弟兄都有一百文的赏钱,钱不多,但却是我的一片心意,让弟兄们沾沾新年的喜气!”
“多谢相公赏赐!”
听到稍后还有赏钱,这些个西军顿时双眼一亮,赶忙高声道谢。
不远处,小武满脸不解道:“吃馎饦也就算了,为何还给这些战俘发赏钱?”
两万余人,每人一百文,加起来就是三千多贯啊!
败家子也不是这么个败法儿啊!
“你懂个屁!”
聂东斜蔑了他一眼,嗤笑道:“所以你是营长,人家是县长!”
“有道理!”
小武歪着脑袋沉思片刻后,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他虽然还是不懂县长为何要发钱,但聂大哥说的没错,要不怎么人家能成大事,而自己混了那么多年,到头来却还只是个营长。
数百口大锅前,排上了长长的队伍。
军中厨子挥舞着木勺,大声吼道:“都别急,人人都有,吃饱不够再来加!”
说话间,他动作娴熟的舀起满满一大勺馎饦。xǐυmь.℃òm
习惯性的抖了抖手后,装进吴季的破陶碗里。
馎饦,实际上就是后世的面片汤。
吴季端着碗,随意找了个角落蹲下。
碗里的面片量很足,汤面上漂浮着一层厚厚的油花,浓郁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以往除夕夜,家中也会吃馎饦,不过每人碗里只有寥寥几片。
就这,还是父母一整年辛辛苦苦攒下的面粉,而且馎饦清汤寡水。
但每一次,吴季都吃的狼吞虎咽。
对贫苦百姓来说,面粉这种精粮,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几次。
微微吹了吹热气,吴季从怀里取出两根树枝,夹起一片塞进口中。
面片劲道的口感,以及咸鲜的味道,立刻在口腔中弥漫开。
肉汤馎饦味道就是好!
下一刻,吴季加快了动作,也顾不得烫,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滑落,滴落在碗里。
一碗馎饦吃完,吴季已是泪流满面。
如他这般的西军战俘,并不在少数。
抹了把眼泪,他起身再度排队。
一连吃了三大碗,总算吃饱了,肚子里暖洋洋的,格外舒服。
韩桢发钱从来不墨迹,吃完饭后,便领着随军书记开始发赏钱,每人一百文。
……
吴季躺在牛皮帐篷里,耳边听着袍泽们的呼噜声,瞪大眼睛,看着帐篷顶。
看了一会儿,他伸手从怀里掏出被捂热的一百文铜钱,一枚一枚的数了起来。
他没进过学,算术不好,一百文钱数了好几遍,才总算数清。
小心翼翼地将铜钱装进布袋中,重新塞回怀里,用手轻轻拍了拍,吴季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九哥真的没骗自己,这仗还没打,县长就已经给自个发赏钱了。
等立了军功,想来也不会少了赏钱。
一头耕牛十二贯,一间砖瓦房怎么也得三十贯,那自己要斩首多少人,才够呢?
吴季掰着手指算了好久,还是没算清。
算了,明日问问老狗,他脑子活络,算术也比自己好。
“吴老四,伱睡了吗?”
忽地,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老狗?
吴季心头一喜,压低声音道:“老狗你没睡正好,帮俺算算账。一头耕牛十二贯,一间砖瓦房三十贯,斩首一级给四贯赏钱,俺要立多少军功,才能凑得齐?”
沉思了片刻,老狗答道:“十……十八个!”
“要杀恁多人?”
吴季微微一愣。
“差求不多。”
老狗嘟嚷了一句。
说罢,两人陷入了沉默。
不多时,老狗砸吧砸吧嘴,回味道:“今晚的馎饦真好吃,俺还想吃。”
吴季忙不迭的附和道:“俺也是!”
……
战俘营中,关押着刘光世、王渊等一众高级将领。
韩桢亲自提着食盒,迈步走进一件帐篷,询问道:“王将军,可好些了?”
“不劳韩县长费心,暂时死不了。”王渊面色苍白,语气冷淡。
韩桢也不恼,将食盒放在他的面前,说道:“今日是除夕,军中做了馎饦,王将军尝尝罢。”
闻言,王渊先是一愣,打开食盒,果然见到一碗馎饦汤。
端起碗稀里哗啦的吃完后,他抬起袖子擦了擦嘴,面色缓和了不少,苦口婆心地劝道:“韩桢,你有如此本事,为何不思报效国家,反而当了反贼。在本官看来,以你的本领,出将入相并未难事。”
“好在如今也还不晚,若有招安之意,本官可为你作保!”
韩桢语气淡然道:“我本山中猛虎,为何自甘堕落,做那门下走狗?王将军,我且问你,是自在为王好,还是与人为奴好?”
王渊微微皱眉道:“忠君报国,何谈门下走狗?”
韩桢嗤笑一声:“狄汉臣何等人物,在韩琦面前,不照样自称门下走狗,被一小妾当众羞辱?狄青尚且如此,你等武官在文官面前,岂不是与奴无异?”
“这……”
王渊面色一滞,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就是膝盖太硬,跪不下去,当不了奴才,才杀了官,造了反。”
韩桢话音一转,笑问道:“不知王将军的膝盖硬否?”
“……”
王渊侧过脸,沉默不语。
见状,韩桢笑了笑,转身离去。
王渊此人若能策反,对自己是一件好事,能让西军战俘更加有归属感,并且西军将领投了他,赵宋朝廷的威信也会受到打击。
不过韩桢并不强求,成了,那便是意外之喜。
若不成,也没甚损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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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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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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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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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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