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脸汉子笑眯眯抱拳相送,薛钊回礼,抬头望着额匾蹙眉不已。
汉子上前一步,扭头观量,问道:“客官……额们这额匾可是有什么不对?”
薛钊望着那写着‘福威镖局’四个大字的额匾,点头道:“我就是觉得不太吉利。”
“哈?”
“唔,随口一说,钱镖头不必在意。”拱拱手,薛钊牵着香奴渐行渐远,只余下那钱镖头看着自家额匾错愕不已。
良久,钱镖头骂道:“冷娃半吊子(神经病),好好的额匾,咋就不吉利咧?”
街头,香奴忍不住问道:“道士,哪里不吉利了?”
“福威镖局啊……总感觉会被人灭门。”
小女娘鼓着腮帮子半晌无言。道士便是如此,时不时便会发了癔症,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有些是源自前世那七零八落的残破记忆,有些道士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想到的。
二人绕过景龙池,前方赫然便是灵佑王庙。方才日上三竿,庙宇前便聚拢了几十号瞧热闹的百姓。
薛钊牵着香奴前行,那一众百姓便让开一条道路,而后目光期盼地瞧着二人进得庙中。
大殿里香火缭绕,好似有香客上香,薛钊便与香奴去到偏殿等候。
二人方才站定,身前忽而有阴煞凝聚成形,转眼就化作灵佑王乌世良。
乌大将军面带喜色,拱手道:“薛道长果然言而有信,昨日说来日必定登门,今日一早便来了。”
薛钊便笑着将手中提着的两坛酒递将上去:“昨日得灵佑王宴请,仓促之间竟空手而来,事后回想颇为失礼。这不,刚好有人送了两坛古溪春,在下便来借花献佛。”
灵佑王顿时喜不自胜,接过酒坛笑道:“诶呀,你看看……薛道长太过客气咧。额这就让手下兵将布置酒席……”
“不忙,其实我今日登门,是有一事与灵佑王相商。”
“哦?薛道长还请坐下讲话。这酒可以不吃,茶须得饮上一杯。”
偏殿便有桌案,分宾主落座,自有兵将奉来茶水。
灵佑王呷了一口,问道:“薛道长,不知到底是何事啊?”
“小事。”薛钊笑着道:“在下欲杀猪,敢请灵佑王出些人手。”
“杀猪?”
灵佑王勃然色变。乌大将军纵横天下三十年,二十七岁时引三千步卒于谷中设伏,生生困死了大梁上万人马。这等打老了仗的军头,看似粗鄙不堪,实在哪个不是人精?
他昨日以猪喻天下宗室,今日薛钊便说要杀猪,杀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灵佑王沉思一阵,抱拳道:“薛道长,额跟道长一见如故,额就不说假话咧。额这个灵佑王有权无势,阴间事还能管一管,这阳间事顶多就是告告阴状。
阴司规矩,城隍不得干预阳间事。那秦……猪,额的确瞧不过眼,可额不能让手下弟兄吃了官司。”
薛钊笑道:“灵佑王多虑了,我要借的又不是阴兵,不过是些搬东西的人手。”
“不要阴兵?”
“我看昨晚那几个女鬼便够用了。”
牛眼眨了眨,乌大将军抚须蹙眉道:“诶呀,你说怪不怪,额今晚喝醉咧,竟让几个女鬼跑咧出去。”
薛钊又道:“杀了猪总要分肉,不知灵佑王这庙能否担下这分肉的活计?”
“道长这话说滴,”乌大将军撇嘴道:“分粮食是好事情嘛。额只管分粮食,那粮食是咋来滴,那额就不知道咧。”
一人一鬼对视一眼,遥遥举起茶盏,彼此心照不宣,一切尽在不言中。
便听那乌大将军又说道:“这猪好杀,可道长得小心猪圈里滴护院。”
“还有护院?”
“钱能通神啊。”
此言薛钊在蜀王府时便深有体会。且前有青城吓煞人香,今有八仙庵古溪春,这等可补益真炁的精纯仙酿都真金白银明码标价,那银钱又有什么是买不到的?
香火?
阴司地府,总有老鬼要照拂后人,舍了一瓶香火,兑银钱给家中后人。
又或者富户与阴神勾连,施舍米粮与百姓,只求百姓入庙真心奉香。
如此,香火既然能买卖,那阴司地府中的差事,只怕也买得到!
倘若买不到,那只能说明银钱不够!
钱可通神,此言端地不是笑谈。
“额听闻秦王喜好谈玄,府中供奉一僧一道,倒是有些本事。唔……庙中事务繁杂,额就不招待道长咧。”
点到即止,乌大将军起身拱手一礼,又笑着朝香奴眨眨眼:“弟妹可收到那葫芦鸡咧?”
“嗯,谢谢你。”
“莫客气,这长安城里好吃滴多着咧,弟妹得空晚上常来,额让手下兵将带你游逛。”
“好。”
薛钊起身拱手相送,目送乌大将军化作黑烟消散。
香奴牵了薛钊的手,跟着往外走。小女娘忍不住道:“道士,晚上杀猪……你不怕承负?”
“民脂民膏,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我有什么承负?”
“那……”
“至于秦王……冤魂索命,与我何干?”
“那我晚间要去瞧热闹。”
“正好要香奴帮手,不然我要多费许多事呢。”
香奴顿时眉眼弯弯,每次能帮到薛钊,她都会心中愉悦。
自庙中出来,左右百姓呼啦啦围拢上来,有闲汉便问:“这位公子,不知求的是甚事?”
迎着一干闲汉期盼的目光,薛钊颔首道:“我求了灵佑王,让三秦百姓人人有米吃,不用受饥荒。”
“啧……”
“胡日鬼(胡闹),这等大事情,莫说是灵佑王,就是玉皇大帝也管不起。”
“散咧散咧,白高兴咧。”
人群左右二分,薛钊笑着前行。身旁香奴有些着恼,扭头冲着众人嚷道:“灵佑王已经答应了,过几日就会放粮……你们等着瞧吧!”
“呵——额就不信咧,这等事情灵佑王敢答应?那灵佑王又不是你爹。”
“就算是她爹那也不能答应啊。好好个女子,却是个瓜滴。”
“莫说咧莫说咧,快瞧,又有女子进庙咧!”
太平巷近在眼前,想着天色还早,薛钊便道:“可要去瓦子瞧瞧?”
“不去!”小女娘气鼓鼓道:“我要养精蓄锐,晚上将猪圈搬空!”
“好,尽数搬空!”
行了几步,小女娘好似想到了美事,嘴角牵动嬉笑道:“若是过几日那些人见灵佑王庙果真放了粮,脸上神情定然极好看!”
不为吃食,只因口舌之争而负气,香奴化形之后又多了些人性。薛钊不是妖,不知妖修淬丹之后的心路历程,只是香奴不再是那个只知蜜糖的小吃货,让薛钊有些措手不及。
手被扯住,薛钊扭头,便将香奴鼻头耸动,探手一指对街的铺子:“桂花糕!”琇書網
薛钊被拖着前行,面上哭笑不得,似乎香奴依旧是那个喜甜的小吃货。
盈月挂中天,灯火阑珊。
秦王府门前灯火通明,一队甲士按刀挺立。有风吹过,不知从何处卷来片片柳叶,那柳叶洒落下来,遮了甲士双眼,双眼中便光华流转,几名甲士却一无所觉。
“哼——”
闷哼声四起,几名甲士转眼倒了一地。
香奴收回小巧的拳头,得意地朝着薛钊扬了扬。薛钊笑着颔首,与香奴上前几步,那门上便放出金光,须臾便有金甲神将虚影浮现。
“大胆妖孽,胆敢——”
铮——
长剑扫过,门上桃符破碎,两名门神言辞还不曾说全,便抖动着消散于虚无。
香奴便道:“区区门神,不过如此。”
“应身嘛,若是真身就不好应对了。”
“道士,现在要如何?”
“嗯,劳烦香奴将积存的烟瘴尽数吐出来。”
“哈?都吐出来嘛?我可是积存了好久。”
嘴上如此说着,小女娘开始吸气,随即又赶忙止住:“道士,看好风向,莫要让烟瘴把你我也迷了。”
“安心。”
小女娘深吸一口气,肚子凸起老高,俄尔一口黄烟喷吐而出。薛钊便掐了法诀,挥舞衣袖。
此间风向骤然变作南风,风势也小了许多。那烟瘴弥散开来,蔓过正门,朝着四下扩散开来,又随着风势席卷整座王府。
“咳咳——”香奴咳嗽连连,心疼道:“都没了,也不知何时能吃回来。”
薛钊笑着挼了下她的头:“辛苦香奴,你在这等等,我去会会那一僧一道。”
“好。”
香奴自知不是王府供奉对手,便乖巧地在门外等候。
吱呀——
大门推开,薛钊缓步而入。秦王府内外两重,占地比那蜀王府还要广阔。
于瓮城里行了一阵,眼前要到端礼门前,忽而便见城头纵下两条身影。
那二人落地后也不急着上前,上下打量薛钊,那僧人唱喏道:“阿弥陀佛,小僧白马寺庆仁,不知这位公子姓甚名谁,又所为何来?”
僧人卖相颇佳,唇红齿白,一袭白色棉布僧衣,手中提着一根齐眉棍。古井无波地瞥了薛钊一眼,僧人颔首道:“原来是薛施主……”
薛钊略略错愕,继而明悟道:“他心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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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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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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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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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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