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听得那女子提起,老僧法号好似叫广能,薛钊就释然了。那老和尚向来神神叨叨,自己与他辩驳几句居然能原地顿悟……简直不可理喻。
细细思忖,那老和尚大抵想的是:佛不渡人人自渡、苦不负缚人自缚吧?
只是,一群女子身陷囹圄,生死不由己,这老和尚却偏要让其自救……薛钊觉得广能老和尚只怕十几年前便走火入魔了。
身不由己岂能自渡?给了法宝,哪里还算自渡?
果然,就听那女子含冤道来。
这宝贝三日施展一次,可将面前众生尽数拉入幻境。得了此珠的女子摸索出法宝用法,与一干女子商议一番,趁着寺中僧人来取乐,施展法宝,而后屠鸡宰狗一般将几十号和尚宰杀。
随即夺了兵刃,与剩余和尚拼命搏杀。三十几名女子,死了十余人,才将和尚们尽数斩杀。
本以为此一番逃出了苦海,不想才出虎穴又入狼窝。汉中派了兵将来剿,那领兵之人却早被和尚们收买。入得寺中,只顾着四处挖掘和尚们藏匿的金银,而后纵容兵丁欺辱余下女子。
熬过三日,众女子又施展此珠,杀了十几号官兵,最终却只活下来八个。
自此之后,这些女子便躲在这破败的般若寺中,靠着这珠子的威能,截杀过往行人、商旅。
十余年过去,病故了两个女子,就只剩下殿内被捆的六个女子。
听那女子絮絮叨叨说过,薛钊只是叹息一声,却不知如何评说。
思来想去,不过是可怜、可恨罢了。
他正思忖着如何处置这些女子,地上那女子便道:“奴家等被迫做了剪径强人,却从未伤及无辜,杀的都是该死之辈。”
薛钊奇道:“你怎么知道谁该死,谁又不该死?”
女子理直气壮道:“晃神珠照过,不起邪念者便为良善。”
薛钊哑然失笑。
这珠子不是佛门法器,也非出自道门,看着更像是某种擅长幻术妖怪的妖丹。
此幻术最能牵动人之大欲,就好比方才自己见的是一群女子,香奴见的却是桌案大小的桂花糕……
他化神境的修为,在这等幻术下尚且险些不能自持,试问这天下又有几个道德圣人?
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一丝真炁自指尖透入晃神珠,那珠子顿时泛起米色光华。
薛钊便道:“既然你如此说,那你等也试试这晃神珠,若不起邪念,我就放了你们。如何?”
女子硬着头皮应下:“好。”
米白光华照射过去,薛钊眼中殿内一如往常。那六个女子却神情呆滞,继而挣扎扭动起来。
薛钊收回阴阳索,便见一妇人抽出匕首,状若疯魔:“杀,杀!哈哈哈,杀净这天下男子,看谁还敢欺负奴家!”
又一妇人疯笑道:“莫急莫急,小郎君,奴家先给你剃发,再点上戒疤,想来定然俊俏……咯咯咯,别躲嘛……”
还有妇人胡乱挥舞匕首:“贱货!凭甚地你嫁了好人家,有夫君疼爱?凭甚地!”xǐυmь.℃òm
再看那先前引诱自己的女子,却是最不成样,身形好似蛆虫一般翻滚,面色潮红,口中浮浪之词不绝于耳。
香奴蹲踞一旁,暂且将桌案大的桂花糕丢在一旁,看着殿内群魔乱舞,忍不住问道:“道士,她们中幻术了!”
“嗯,勾起了心中最隐晦、阴私的欲念。”
“欲念?”
薛钊道:“就好比香奴的欲念,是桌案大的桂花糕。”
“唔……那道士呢?”
“我嘛——”薛钊挠头,羞于开口。
原来自己心中最深的欲念,便是那予求予取的窈窕淑女。前世记忆支离破碎,偶尔想起,大多都是走马观花一般的旁观。
于是他多了一些稀奇古怪的见识,心性却还是个刚过十八的青年。
这等羞于启齿的欲念若不看开,迟早会在心中化作执念。修行一途,先看根骨,再看心性。
根骨只是让人入道,能否得道,最终看得还是心性。心中有执念,只怕会耽搁修行。可这等欲念,又该如何化解?
“道士?”
“嗯——我那欲念很寻常。”
“可是吃的?”
“倒是有些果子……葡萄、蜜桃之类的。”
说话间,场中几个女子撞在一处,而后刀光血影,疯癫也似胡乱攒刺。过了半晌,六个女子尽数倒在血泊之中。
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惹得香奴极为不喜。
“道士,我们要换地方吗?”
外间的雷雨小了一些,薛钊便道:“那就换个地方吧,找一间干净点的。”
先将那昏厥过去的江湖客挪到火堆旁,又斩了绳子卸下尸身,薛钊这才与香奴出了大殿。
一人一妖寻了一间勉强遮雨的僧舍休憩。
火堆重新生起,薛钊靠在一旁翻看着南华经,香奴则继续伺弄着几只狗儿虫。
风消雨住,闷雷声渐远。薛钊放下书卷,便见,松月生寒凉,唯闻松柏香。
香奴耍弄腻了狗儿虫,就凑过来仰头道:“道士,半个月了。”
“哦。”他便探过手,印在香奴的小腹。
渡过一丝真炁,继而引得魔炁循来,涌入自己体内。
良久,薛钊收回了手,笑着道:“不错,香奴近来有用功。”
香奴便哼哼道:“香奴也想早些化形呢。”
雨后寒凉,薛钊铺了干草和衣而卧,火堆殷红,香奴便自觉凑过来,挤入薛钊怀中。
半夜时,有骏马嘶鸣,却是那江湖客醒来后不管不顾的走了。
………………………………
半边身子微沉,左臂与左腿都被禁锢住,动弹不得。
薛钊自睡梦中醒来,略略扭头,便见一张巴掌大的小圆脸双目紧闭,小嘴微张,发出细碎的鼾声。
头发散着,微微泛黄,身子不着寸缕,缩成一团紧紧抱着自己。
“香奴?”
“唔——”她迷茫着睁开眼:“——要吃饭了吗,道士?”
薛钊艰难抽出左手,仰坐起来:“香奴,你化形了!”
“嗯?”她低头看了眼,又伸伸胳膊,踢了踢腿,欢喜道:“真的,我化形了!”
她起身胡乱蹦跳,直晃得薛钊眼晕不已。
“咦,道士你为何不看我?”
薛钊打开包袱,找出一套衣裳,为其罩上。
香奴只是披着衣裳,仰着小脸欢喜地看着他。
薛钊低头,又探手为其紧了紧衣裳,说道:“化了形就不能随随便便了,得穿好衣裳。”
“唔,知道了。”
香奴踮起脚比量了下,头顶却只到薛钊的胸口,于是苦恼道:“好矮,还以为化了形能长成一丈红那般高呢。”
衣裳滑落,露出一截藕臂,与大半边身子。薛钊又为其拉紧:“穿好。长那么高做什么?”
她歪头嘟嘴:“高一些,一丈红就不敢欺负我了!”
“她只是爱捉弄你。”
“捉弄就是欺负!女道士从没欺负过我!”
穿在薛钊身上贴身的衣裳,穿在香奴身上却成了宽袍大袖。肥大的袖子垂到膝盖,身下裙袍绊脚,香奴行了两步就是一个踉跄。
“道士,你的衣服太大了。”
“嗯,回头寻了成衣铺子,给你买一套吧。”
闹腾了半晌,香奴总算老实下来。薛钊仔细观量,她化形后生了张小圆脸,口鼻小巧,偏一双圆眼极大。
只看身量与面相,好似与杏花娘年纪仿佛。
薛钊正要说些什么,衣裳忽而落在地上,跟着一团物什蠕动一番,从衣袍里钻将出来。
恢复原型的香奴人立道:“道士,我饿了。”
“还有些肉脯。”
他找了肉脯分与香奴,忍不住问道:“香奴如今淬丹了吗?”
她囫囵道:“好像是。”肉脯吞下,又解释道:“妖丹原本软趴趴的,如今硬了些,应是淬丹了。”
香奴不知自己修行了多久,只说过了两次箭竹开花,薛钊便暗自猜想,香奴如今大概已经百多岁了吧?
妖仙修行缓慢,百多岁或许只能比作人间豆蔻年华的小娘子。
“那香奴能一直维持化形吗?”
香奴摇头:“好像不行。维持化形要耗费法力的。”
原来如此。只怕香奴要淬丹圆满才能始终维持人形。
匆匆吃过早饭,一人一妖出得僧舍。
雨霁长空荡涤清,远山初出未知名。
薛钊自一旁僧舍里牵出黄骠马,套上车架,又去另一边解开了两匹马的缰绳,这才驾着车离开了般若寺。
香奴化形了,心中很是喜悦,于是一路上那荒腔走板的调子唱个不停。
行出十几里路,前方有一繁华镇子。
薛钊找寻一圈,寻到一间成衣铺子,比量了大体身形,给香奴买了两套衣裳。
从镇子里出来,官道左右二分。往前是汉中,往北则直入山区,而后通到凤翔。
扫听明白路径,薛钊便驾车朝北而行。
车厢中的香奴不解,探出黄毛丫头一般的脑袋问道:“道士,不去汉中了吗?”
薛钊回头瞥了眼,顿时瞥见一片粉嫩。伸出巴掌将香奴推进车厢里,说道:“不去了,般若寺的事迟早被人发觉,到时候说不定会惹来麻烦……嗯,你下次穿好了衣裳再出来。”
“可是我已经穿好了啊。”
薛钊便叹息一声,道:“算了,回头我教你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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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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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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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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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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