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素手将那摘好的野菜塞进坛里,燕无姝回想着师姐的做法,却又忘记了该放多少盐。胡乱放了一把,坛口封好,她叹了口气,只盼着过两日这渍野菜能入口。
小园里,薛钊挥舞着锄头,除着杂草。
燕无姝看在眼中,嘴角不自查地牵起,顿觉心中一片安宁。
修行没那么多打打杀杀,更不只是餐风饮露,更多的还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不成地仙,终究脱不得肉体凡胎桎梏,还要一日三餐,饿了吃饭,渴了饮水。
她在不二庵时,因着年岁小,悟性又高,这些琐屑都是由师姐们去料理。而今做似模似样的做起来,纵然总有错漏,却难得的心中踏实。
“道士!”
香奴蹒跚着进了园子,嚷道:“土地公在山那头困住了两个人,我把他们引出来了。”
薛钊起身瞥了一眼那步入竹林的两个身影,旋即笑道:“你又调皮。”
香奴哼哼两声,极为得意。
近来香奴似乎与土地公卯上了,又或者起初这一鬼一妖便气场不和?总之,她隔三差五便去寻那土地公的晦气。xǐυmь.℃òm
有人上香,香奴便在树上丢果子;有人还愿,人一走香奴便下来抢吃食;土地公役使兔儿为砍柴人指路,香奴便追得兔儿漫山遍野的瞎跑。
说是寻晦气,实则更像是捉弄。无伤大雅,又让人哭笑不得。
薛钊在等着,等着土地公何时忍不住来告上一状,亦或者香奴没了兴致,此事就此停歇。
脚步声渐近,香奴便自顾自去到屋中休憩。廊下的燕无姝看见生人有些不喜,于是又腌渍另一坛野菜。
郭启与随从停步柴门前,扫量薛钊与燕无姝一眼,随从拢手低声道:“少庄主,这二人看着就像寻常夫妇,哪里像高人了?”
“你懂什么?高人大抵都喜欢这般山间野趣。莫要多嘴,看我眼色行事。”
轻咳一声,郭启拱手唱喏道:“主人家!在下扶风郭启,此番入蜀,为的是寻名山、访高友。路过此地,不知主人家可否行个方便,给碗水喝?”
斗笠抬起,薛钊道:“山间野人,没什么可招待的。二位若不嫌弃,便请进来饮些山野茶吧。”
“多谢。”
郭启与随从入内。薛钊丢下锄头,寻了竹椅请二人落座。燕无姝起身,默然沏了茶水端过来。
道谢过后品了一口,那山野茶只是寻常,郭启却道:“口齿生津,好茶。”
薛钊笑而不语。
茶盅复又端起,郭启偷眼观量。方才离着远尚且瞧不出什么,刻下观量,却见薛钊与燕无姝虽粗布轻衣,却是男的俊朗女的秀美,又哪里是寻常的农夫、农妇?
再看草庐之内,那墙上赫然挂着一柄短剑。
郭启心中一定,情知定然是遇上高人了。
“竹林、草庐,满园花圃,贤伉俪一看便是雅人,不知为何隐居在此啊?”
“有些事要处置。”薛钊喝了口茶,说道:“少庄主为何不去寻那青城、峨眉,反倒来了这八面山?”
“哎,此事一言难尽……嘶——”郭启忽觉不对,后知后觉道:“主人家认识在下?”
薛钊颔首:“一面之缘。”
郭启却是不记得此前曾在白塘镇集市里吃面的薛钊,心中以为薛钊必定是江湖人士。
能与自己有一面之缘的,又哪里是前辈高人?
他心中暗自可惜,嘴上却道:“原来如此,还请恕在下眼拙,未请教主人家上下?”
“薛钊。”
没听过。郭启顿时大失所望。
转念一想,面前之人年岁只怕还在自己之下,没准是哪家的后起之秀?毕竟那短剑看着可不是凡品。
笑意融融,郭启拱手道:“原来是薛兄。”
“不敢。”
“呵,我看薛兄似乎精于剑法?在下一时技痒,不知薛兄可否赐教两招?”
“也好。”薛钊应承道:“不过我只会半套剑法。”
“半套?”那随从放下茶盅嗤笑一声,道:“少庄主,这不是欺负人吗?我看咱们还是走吧,这回怕是又寻错了地方。”
“不可无礼!”呵斥一声,那郭启致歉道:“薛兄见谅,我这随从自小就没规矩,性子又野惯了。除了他爹,便是我也管束不得。”
“无妨。我那剑法的确只是寻常……嗯,马马虎虎。”
这些时日,薛钊、燕无姝曾拾了竹枝弈剑。不用术法、真炁,单只是以剑招相搏。薛钊每每输多胜少。
不二庵的剑术颇为精妙,出剑好似羚羊挂角,又剑走偏锋。薛钊那半套剑术平平常常,中正平和,反倒没那么些精妙招数。
有时薛钊都在想,玄甲经里既然有精妙的阴阳二气功法,又有神妙的先天符法,怎么会混入如此寻常的剑法?
莫非写下玄甲经之人不善剑术?又或者余下那半套剑法才是精华所在,只等着自己寻到那一块龟甲?
凡此种种,不得而知。
是以他方才的确是实话实说。
薛钊心中平如湖水,草庐内的燕无姝却气闷不已。剑招再玄妙又如何?任你如何花哨,一道剑芒斩过去便破个干净。
扶风郭启?听都没听过!哪里来的臭鱼烂虾,竟敢纵着手下胡说八道?
她出了自己草庐,进到隔壁,提了短剑缓步而出。
薛钊起身迎过来,探手来拿短剑。
燕无姝却低声道:“我来与他比划两下。”
“还是我来吧。”薛钊笑着接过短剑,转身抬手相邀:“郭兄,园中施展不开,这边请。”
“好。”
过得须臾,二人在竹林中站定。
随从送上雁翅刀,郭启抽出长刀,笑着道:“薛兄,你我以武会友、点到为止,在下便不用内力了。”
“也好,那我也不用。”
郭启耍了个刀花,随即双手持刀,说道:“在下这刀法乃是家传,名为雁行……呵,想来薛兄也知道……嗯,薛兄请!”
薛钊抽出短剑,抱拳还礼:“我这剑法没名字……郭兄先请。”
郭启不敢大意,缓缓欺身,雁翅刀触及短剑,虚刺而后便是回斩。那雁翅刀披挂风声,好似孤雁折返。
甫一交手薛钊便吃了暗亏。那雁翅刀刀身极重,手中青吟剑又极为轻巧,雁翅刀斩过来以剑相格,薛钊当即被震得身形退了两步。
一招得手,郭启顿时兴致大减。暗忖,自己果然是多心了。这等稀松平常之辈,只怕连各家外门弟子都不如。
如此,胡乱与其对上几招,过了三十招便算是留了颜面。
心中拿定主意,郭启略略停顿,叫道:“薛兄小心啦!”
长刀披挂,却比照先前又迟缓了几分。
薛钊吃过暗亏,当下拿定应对剑招,闪身避开斩击,反手短剑上撩,直奔郭启破绽。
郭启顿时骇了一跳,连忙变招应对。
二人刀来剑往,转眼斗了十余招。这越斗郭启是越心惊,先前只用了三成力,如今却被逼得用上了十成!
怪哉!这薛钊所用剑路只是寻常,偏偏身法极快,每每都能寻到自己刀法的破绽。
这也就罢了,更让人费解的是,薛钊总出虚招。起先郭启还以为那虚招无用,如今却醒过味来……这哪里是虚招?分明便是薛钊惯用长剑,用起短剑来颇为陌生,这才看似虚招频出。
心惊之下,郭启再无小觑之心,用上了真本事。
又过十余招,郭启忽而大开大合连连劈砍,逼得薛钊躲闪不得硬接了一刀。继而左手反握刀柄,右手正握,迫前当头一斩,跟着便使出绝学——雁字一行斩。
便见长刀上下翻飞,斩出刀影无数,待薛钊短剑回护,雁翅刀忽而一变。格开短剑,迫近咽喉,略略停顿又迅速收招。
郭启倒提了雁翅刀长身而立,抱拳道:“承让。”
薛钊若有所思,赞道:“好刀法。”
“哪里哪里,若非薛兄用的是不常用的短剑,在下只怕早已落败。”
薛钊认真道:“郭兄过谦了,我就算用长剑也赢不了。”
这世间单只论技法,修士怕是比不过郭启这般的武者。一者修士矢志修行,为的是长生久视,没那么多心思钻研技法;二者,修士出手,又哪里用得到近身技法?
便有如燕无姝,相隔百丈一剑斩过去,那剑如奔雷,又哪里是寻常武者可抵御?
燕无姝便在此时悄然凑近,薛钊扭头,笑吟吟道:“输了。”
“嗯。”她见薛钊并无沮丧之色,反倒并不在意,于是便在心中松了口气。
“只论技法,我……我好像也斗不过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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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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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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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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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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