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眼似曾相识,薛钊心中微微泛起涟漪,却又不知在何处见过。
她错开目光,垂下头来,薛钊便想,这坤道定然是遇到了难处。
“燕道友可是遇到了难处?”
燕无姝垂着头不言语,一双小巧皂靴不安地轻轻挪动着。
“你不说,我便当你是了。”目光转动,瞥了眼荒冢新坟,薛钊心有所感道:“十丈红尘,我亦行人。道友既与我有缘,那便同行一阵。”
螓首抬起,燕无姝好似轻轻舒了口气,轻道:“谢谢。”
闷雷阵阵,天上飘起了星星点点的雨丝。
薛钊便道:“我要去一趟峨眉,借一样东西,道友可要随行?”
燕无姝道:“你……还回来此处?”
“回来。”
“那我在此处等。”
说罢,燕无姝不避雨丝,捡了一块新翻出来的石块,抚着裙摆落座。短剑横于膝上,看着那新坟出神。
薛钊便冲着香奴招招手,待香奴攀上肩头,这才缓步行去。
“道士,什么是道侣?”香奴问。
“唔……大抵是一起修行的同伴吧?”
薛钊想着,燕无姝有些呆,言辞好似不通人情世故,是以并没有旁的意思吧?
“修行本就是自己的事,要同伴有何用?”
“嗯——”薛钊沉吟了下,道:“或许是因着孤独吧。”
香奴想起了华蓥山中度过的悠长岁月,又想起了与道士在七里坪的那几年。
两相比较,似乎与道士在一起更有趣一些。
“那我是你的道侣吗?”
“嗯。”
香奴安静了须臾,就心满意足道:“道士,方才来时我见山那边有村落,你说有没有酒酿圆子?”
“去瞧一眼便知道了。”
草泽到了尽头,临入山林前,薛钊驻足回头观望。远处,随风摆荡的草丛里,那一抹皂衣若隐若现,只露出大半个斗笠来,也不知燕无姝是不是朝这边观望。
薛钊挥了挥手,返身进入山林。
翻过山梁,山下果然有一处镇子。似乎恰逢集市,镇子里车水马龙,极为热闹。
薛钊游逛了一圈,可惜没寻到有卖酒酿圆子的,便与香奴打了商量,买了许多五香糕。
那五香糕乃是糯米、粳米、芡实、茯苓做饼,混了霜糖、茴香、薄荷佐味,吃将起来颇为新奇。m.xiumb.com
香奴吃得眉眼弯弯,不再吵着要酒酿圆子。薛钊却吃不惯,于是在路边寻了食铺,点了一碗烂肉面。
面方才端上来,食铺外便吵嚷着进来几人。
薛钊瞥了一眼,那三人俱都是携刀带棒、气血充盈之辈。
当先一条汉子随手将环首刀拍在桌案:“兀那店主,好肉切上三斤,小菜几样,再来一瓮酒!”
店主唯唯应下,那汉子便拍桌道:“直娘贼,真是晦气!清早得了消息,冒着雨赶了八十里路,累死一匹好马,本以为是一场机缘,结果只能远远观量,想要近前都不能!”
另一消瘦汉子道:“许兄,这机缘哪里是这般好撞的?”顿了顿,此人压低声音道:“那岷江左近,既有青城高道,又有峨眉高僧,连刀王庄少庄主都只能远远围观……嘿,我等不入流的小虾米,又哪里敢近前?”
对坐富态汉子道:“岷江水下碧光三丈,也不知藏着甚地宝贝。”
“莫想了,再了不得的宝贝,也轮不到我等得手。”
消瘦汉子道:“二位兄长,小弟倒是听常道长的道童提了一嘴。说是那岷江水下放出碧光的非是什么宝贝,而是大鬼为阴火灼烧。”
先前开口的精壮汉子嗤的一声笑了:“这等哄骗人的鬼话你也信?什么大鬼能烧了半日还不曾烧成灰?”
便在此时富态汉子神情一变,起身拱手:“少庄主怎地来了?”
同桌二人连忙起身抱拳行礼。
自食铺外进来二人,当先一人身量欣长,网巾、月白长衫,缀后半步一人作伴当打扮,怀中捧着一柄雁翅刀。
那身着月白长衫的公子略略颔首,笑道:“无甚热闹可瞧,干脆来祭一祭五脏庙。”
说着,那公子寻了一张干净桌子,施施然落座。
邻桌三人彼此对视,精瘦汉子道:“少庄主,可是那宝物被人得了?”
公子笑了两声,道:“哪里来的宝物?不过是一大鬼被人做成了油灯,恩……只怕还要烧上几日。”
“啊?什么大鬼这般耐烧?”
公子道:“听人说,这大鬼曾被道祖以三五雌雄斩邪剑镇于地府,也不知怎么,那大鬼窥得破绽跑了出来,其后便在岷江水底造了水府,立庙自称水神。
哦,那大鬼有个名头,叫……叫范无巨。”
三个江湖汉子面面相觑,精壮汉子道:“小时就听过道祖在青城山与那六大鬼王、八方鬼帅斗法的事,算算到如今起码千年有余。嘶——那大鬼能活到今日,料想必是其中鬼王!”
公子道:“虽不中亦不远已。那范无巨虽不是鬼王,却比鬼王还要难杀。”说话间公子连连摇头,内中情由他不愿多说。
那三个江湖汉子沉默一阵,有人便道:“少庄主,可曾听闻那大鬼是为何人所斩?”
公子瞥了那人一眼,笑而不语。
精壮汉子一个激灵,顿时抽了同伴一巴掌,而后抱拳致歉道:“少庄主见谅,我等冒失了。这等仙长的名号,岂是我等凡夫俗子能听闻的?”
公子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卖关子,实在是我也不知。”
“啊?连少庄主都不知,那又有谁人知晓?莫非是青城常道长?”
公子摇了摇头:“是广能禅师。”
“广能禅师?”
公子颔首,出神道:“广能禅师打了个机锋,常道长问禅师可知是哪位高人所为,禅师连道‘不可说’,又比出三根手指。其后常道长恍然,叹道‘果然不可说’,其后一僧一道干脆修了闭口禅。”
顿了顿,公子叹道:“也不知是何方高人,斩大鬼好似探囊取物,只恨不能与之一见。”
角落里,香奴仰头观量,觉着道士身量一如半岁前,也未见其长高,不知怎么就成了高人。
薛钊默默将汤头一饮而尽,点出铜钱拍在桌面,探手揪住香奴的脖颈将其放在肩头,起身便出了食铺。
行出白塘镇,肩头的香奴忍不住问道:“道士,什么是高人?”
“高人的意思是说本领高。”
香奴甩动着粗大的尾巴,又问:“那道士是高人吗?”
“我也不知。”
雨丝湿面,薛钊沿着蜿蜒山道而行,心中也不知自己算不算高人。
深山修行近十载,既不知彼、也不知己。出得山来先是毙了娃娃鱼,败了张永寿,新近又斩了范无巨。与之放对的都是妖鬼,他从未与人动过手,自然不知自己放在这世间到底是何等分量。
偏偏与之接触的修行之士对其推崇有加,薛钊心中略略烦躁。他不知那些人究竟推崇的是玄元观传人,还是自己的本事。
“道士,我们要走着去峨眉吗?”
薛钊回神,道:“走着去似乎有些远。”
下一刻,他一步踏出消散于虚无。
云鬘凝翠,鬒黛遥妆,真如螓首蛾眉,细而长,美而艳也,故名峨眉山。
午后,无暇观赏山景,衣裳半湿的薛钊停步海云寺前。
抬头便见两处楹联:垂柳开觉路、宝瓶渡迷津;千处祈求千处应、苦海常作渡人舟。
肩头香奴躁动的挪动爪子,粗大的尾巴来回甩着。
薛钊揉了揉香奴毛茸茸的脑袋,安抚道:“借了东西就走。”
“嗯。”
他上前叫门,俄尔便有灰衣小师太探头观量。
“小师太请了,在下薛钊,请见贵寺昙云法师。”
小师太观量一眼,双手合十诵了声佛号,说道:“这位施主,鄙寺多比丘,不便招待男客,只好请施主在门前等候。贫尼这就去告知昙云师姐。”
“无妨,我便在此等候。”
侧门闭合,薛钊停在原处等候。过了一盏茶光景,身后寺门忽而大开。
薛钊扭头,便见十余女尼簇着昙云自中门迎出。
昙云见果然是薛钊,脸上现出笑意,遥遥合十:“阿弥陀佛,初闻贫尼尚且不信,不想来的果然是薛仙长!”
薛钊抱拳还礼:“昙云法师近来可还安好?”
“菩萨保佑,平安顺遂。”昙云侧身抬手相邀:“薛仙长还请入内,今日鄙寺总要尽一尽地主之谊。”
“这……怕是不太方便?”
那昙云笑道:“旁人或许不便,薛仙长却是无妨。请!”
“好。”薛钊从善如流,随着昙云入得寺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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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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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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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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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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