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世家便是这点好,哪怕只是庶女,只要能想办法识字求学,再耳聪目明些,总能知晓很多平民难以探知的隐秘。
她只是在震惊。
和乐家百年以来最出色的天才联姻,还是接受家族的资源,作为独立的修士去帮助乐水争夺执笔人的位置……
季双锦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的人生会迎来这样的选择。
作为不受重视的庶女,她原来能想过的最高成就,无非也就是成为乐熹的嫡妻,摆脱那个压在她头上的“庶”字。
现在却有人告诉她,她可以要么选择和乐水联姻,要么就得到家资源倾斜、大力培养?
哪一个都超出了她原本的想象。
季双锦一时不知道怎么作答。
“乐三公子……是在开玩笑?”
半晌,她才犹疑着开口。乐三公子是乐水在整个乐家同辈中的序齿,只有极少数人才更要紧是嫡系出身才有此荣幸。毕竟乐家实在太大了。
“我看上去像开玩笑的人?我从来不开玩笑。”
乐水挥了挥手。他左边头发扎了一根小辫子,随着他动作晃来晃去,发梢还绑了个饰品,像是一枚小巧的兽牙;这略带蛮族气息的发型让他看起来更年轻了。
季双锦用一种绝不失礼的方式,多看了一眼那根辫子。她想起一个传言,说乐水的生母其实是边境蛮族,但他出生时就伴随着书文异象,所以乐家将他记在嫡母名下,对所有人宣布这就是乐家嫡系的少爷。
那应该……不是真的吧?她很快就这么想,如果那是真的,乐水肯定不会这么大大咧咧地扎一根蛮族风格的小辫子,而应该竭力隐藏这一点。现在他这么打扮,说不定是喜欢恶作剧吧……这倒是和乐熹很不一样。
季双锦发现,自己仍旧时常想起乐熹。在她过去的人生中,乐熹实在占据了太重要的位置;表面一刀两断了,心里其实还牵挂着。
想到这里,她有些伤感,便微微叹了口气。
“乐三公子恕罪,但联姻非我所愿。”她平静地说,却又因为紧张,而略略握紧了手中的。从发现这一场的对手是乐水后,她的枪就没有松开过。
相比之下,乐水悠然极了。他双手空空,什么武器都没有,站姿也随意得很,一眼看去只觉得他门户大开,仿佛浑身都是破绽。
“我不愿嫁人。”
她拒绝得干脆,他有点惊讶地瞪大了眼。
“咦,你既然愿意和本家那叫乐熹的废物联姻,怎么竟瞧不上我?”他用一种纯粹疑惑的口吻问道,“你看,天赋来说,我比他好吧?修为更不必说。其余的话,我能动用的人脉、资源,哪一样不比他强千百倍?在我面前,他乐熹算个什么东西?”
他语重心长、絮絮叨叨地推荐自己。
季双锦却听得有些尴尬。纵然她与乐熹分手了,家教也令她不愿意在背后说人闲话。
“乐三公子自然样样都更强……”
她才尴尬地吐出一句,就被乐水再次截了话。
只比她高半头的少年人,忽然挑起了眉毛,做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不是吧,莫非季小姐是介意我的身高?无论怎么想,我也不差,那你介意的就只能是身高了?”
季双锦一怔,连忙解释:“不是不是……”
乐水却又旋即笑开,语气轻松:“你若介意身高,那也没事。听说我二十五六岁时还会再长一截,那也就是五六年后的事了。”
季双锦再次怔住。她自幼书看得多,什么类型都看,记性又好,因而很记得一件传闻:蛮族的身体构造与中原略有不同,最大的差异是他们在二十五岁左右会迎来一个小小的成长期,届时身高、力量都会再次增长。
乐水这是……
算了,不能多管闲事。
季双锦便假装没听懂,只笑了笑:“承蒙乐三公子看重,但我已经决定,今后不再将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而要靠自己努力。我辈修士,应当自立自强。”
她说得柔和却坚决。
乐水瞧了她几眼,抬手轻轻拍几下。
“不错,这番话说得还挺有志气。现在这年头,世家女子中这般有志气的不多,乐熹那全靠天材地宝堆出来的废物,自然配不上你。”他爽快道,“好,这么说,你要选第二条路,就是接受家族的培养,好来辅导我,是不是?”
季双锦张张口,却又闭上。
“这……却也……”
乐水敏锐地问:“季道友在犹豫什么?”
季双锦更加握紧了。
她暗中深吸了一口气,才能维持住平静,仍旧微笑着,说:“我还是想先试一试靠自己。”
乐水仿佛没听懂:“什么?什么叫靠自己?”
季双锦略一怔。其实她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现在仓促想了一想,便答道:“好好学习、好好修炼……看看凭我自己的力量,究竟能走到多远。”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靠,便沉默下来。
乐水看看她:“你自己信吗?”
“我……”
季双锦有些困惑,又有些戒备:“我说的是真的。”
“我并不怀疑这一点。”
乐水却笑起来,笑得有一些怜悯。怜悯是一种温和却略显高傲的情感,或者说正是先有了高傲,才有了温和。
他和蔼地说:“但季小姐,你要明白,一个真正下定决心做什么事的人,一定有更具体的目标,乃至有大致的计划。”
“而那些嘴上说得很坚定,其实什么所以然也说不出的人,往往只是迷茫罢了。”
季双锦身躯微微一震,半晌说不出话。她勉强自己笑了笑,想说几句反驳的话,开口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
最后她只能固执地说:“多谢乐三公子美意,但我已经有决定了。”
“哎……那真是有点遗憾。不过既然季道友这么说了,我也不强人所难。”
乐水叹了口气,晃了晃头,左肩上垂落的小辫也跟着晃一晃,真像有些遗憾似的。
“只是,季道友,我冒昧想多问一句,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现在面临着何种局面?”
“……局面?”
季双锦有些不解。
乐水又很宽容、很怜悯地笑了笑,开口解释。
“第一,你当众背弃了乐熹。这次家里要全力支持我,因而暂时按下了不满。可此间事了,你很难全身而退。”
他竖起一根手指,再竖起第二根。
“第二,你背弃了季家。你只区区一庶女,能得到一些家族资源,全靠你凭本事搭上了乐熹,你却干干脆脆打了两边的脸……唔,我却是挺欣赏的。”
乐水笑笑,挺真诚地说:“虽说两家都算日薄西山,但要压下一名无依无靠、只是天赋好了那么一些的女修,譬如季道友你,仍是轻而易举。”
季双锦听得怔住。她握住的手越捏越紧,指节发白又发青;终于她笑不下去了,便抿着唇,唇角却还倔强地挂一丝弧度。
她不蠢,只是生来便习惯了自己是季家人、世家女,哪怕是庶女,她也从未真正想过被家族痛恨是什么样。可乐水一点,她再想想,渐渐也就恍然大悟。
“……想来,或许,”她还想挣扎一下,“也没有这么严重,最坏不过是被驱逐,我已经做好了当个平民的准备……”
嗤
乐水的笑声打断了她。
少年人以拳抵唇,轻笑了几声再咳几声:“抱歉,抱歉,真是不好意思……没想到,季道友是认真想好了,最坏不过当个平民?像你那同伴陆莹,或是那位出世便能震动白玉京的天才云小姐?”
季双锦面色发白。
好了,哪怕她原本是这么想的,乐水这么说出来,她便也意识到了自己傻。陆莹自幼摸爬滚打,乘月天赋惊人、平步青云,她却既没有经验,也没有足够的才华,那她拿什么来反抗?
她沉默地思考了片刻,终究叹了口气,再点了点头。
当她再抬起眼时,那份迷茫和恐惧已经被很好地隐藏起来。她神情平静,又藏了些探究;这情态很成熟,成熟得有些疲惫,与她在好友面前的天真烂漫截然不同。
“乐三公子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若想突围,确实要借助其他力量……原本乘月是最好的人选,她修行极快、福缘深厚,我只要与她交好,自然就有庇护。她的为人,我也信得过。”ωωω.χΙυΜЬ.Cǒm
短短片刻间,季双锦已经冷静下来。她用一种不带感情偏向的口吻,开始了利弊分析。这是她不太显露的一面,却也是多年来保护她一步步走出季家深宅的本事。
“可惜……我没有时间等她庇护。”季双锦掐指算了算,继续说,“不出两月,家里应当就有动作。杀人应当不至于,最可能是废了我的修为,关到哪个偏僻的角落,从此就当没我这个人。”
乐水笑道:“与我判断大致相同。靠近边境的世家,行事粗糙却不会拖泥带水。”
这话将他自家也骂进去了。这隐约的轻蔑和敌意……季双锦便多看一眼他的蛮族小辫子,若有所思。
乐水注意到了,轻快道:“季道友想问什么?”
季双锦摇摇头。
“我没有想问的,我只是想说,多谢乐三公子提醒,现在我明白自己面临多么危险的局面了。”
“那真是太好了。”乐水满意道,“所以,你选哪一个?”
问题又回到了最初。
季双锦沉默了一会儿。她看起来很安静,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短短的片刻里她内心经历了多么剧烈的挣扎。
最终,她吐出短促的一句话:“我都不选。”
最初的问题,得到的也还是最初的答案。
乐水明显一愕:“你……季小姐,我原先并不以为你是个蠢人。”
季双锦退后一步,摇摇头:“多谢乐三公子抬爱。可是,我猜乘月也是会去争执笔人位置的,所以如果要帮,我也一定帮她。”
“如果帮你,我岂不是背叛了她?我做不到。”
她说得非常坚决。
乐水盯着她,第一次失去了笑容。他眉毛越皱越紧,神色也渐渐苦恼,成了个苦大仇深的少年郎。
“你在想什么……你难不成还指望她一夜修成大道?你分明也知道,她再天才,现在也是个小修士,而且没什么背景、根基不稳,一时间哪可能庇佑你。我却不同,我背后有世家支持,在白玉京中也不算没有家底,我还能安抚下季家和乐家,你……”
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见季双锦容色淡淡,自己收了口。
他叹气道:“不是吧,季小姐,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要帮朋友?你们满打满算,认识也就一个多月。你想想清楚,你自己的人生都快没了,还要帮她?”
听到这儿,季双锦一怔,倏然却露出一个微笑。
她本就是个美人,面颊柔润、眉眼天真,这样笑起来还有一点自然流露的羞涩,宛若夏莲初绽,楚楚可怜。
“乐三公子误会了。”
她语气温柔真挚:“恰恰相反,我的人生……是从遇到她才开始的。就凭这一点,我说什么都不会损害她分毫。”
乐水真正茫然了。
他呆怔片刻,忽然露出几分恼色,拂袖便走,往一旁书法台上走去。
“这算什么?我瞧你就是天真话本看多了!”他愤愤道,“算了,你非要去送死,我也管不了。的确,天下人才济济,我缺了你还办不了事不成?”
他走了,季双锦也收起,走向另一边的书法台。
“乐三公子说得对。”
她答得温和,也是毫不在意。
乐水看了她一眼,执笔悬腕,却一时并不落笔。
“你……”
季双锦偏头:“嗯?”
她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反倒没那么多迷茫恐惧,神态宁和从容许多。
乐水望着她,神情渐渐多了一些怜悯;也或许叫“怜惜”更恰当,可这谁能说得准呢。
“我最后再劝你一次,因为看上去,你还是不够明白。”
少年人语气淡了下来。
“季小姐,从你出生开始你就是世家女,哪怕是庶女,也注定你比平民拥有更多的知识、更多的机会。”
“你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所以你也该更加明白,除非天赋出类拔萃到了可以惊动白玉京的程度,譬如云乘月,否则,平民修士几乎不可能超越我们。”
“因为世家出身,这就是天下最高的起点,是我们最大的跳板。”
乐水干脆放下笔、侧过身,朝季双锦的方向伸出双手。
“季小姐,你想一想,你现在做出的抉择,会让你未来的人生天差地别。拒绝我,你只能被摁进尘埃。”
他指着地面。
“可若是接受我的邀请,不光季家和乐家阻止不了你,甚至将来他们还要求着你照拂。乐熹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得上你?那时人人都会理所当然地这样想。”
“这样人上人的日子,这样云端之上的成就,你难道不想要?”
他再指一指天上,说:“这必定是你人生所能达到的最顶峰,季小姐,如何决定,只在你一念之间。”
“就为了你所谓好友的一点小小利益,你真的就要拒绝我?”
她怔怔听着,脸上也跟着出现悠然向往的神情。接着,她咬住嘴唇,矛盾起来。
见状,乐水笑了。
“季小姐,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本来存了个稿,想一口气更完的,觉得会看比较爽,结果字数写超了,就晚了很久。挠头。
但和基友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这两周日更完,这样比较好走流程。
是我傻了对不起!!
就,就委屈大家先看下存稿箱了……放心我已经基本写完了!!就是想放到国庆后两周再完结。
总之,国庆快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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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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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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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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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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