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红了眼睛的裴善,这家伙还跪着不肯起来,他觉得奇怪,便问道:“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会不想入京呢?”
“你知道你入京会有多少人等着迎接你吗?你可是太子党未来的青年才俊,是状元郎的弟子。就连你师娘的父亲,王少傅也最喜欢你这种寒门出身却努力上进的年轻人。”
裴善不言,起身把眼泪擦干净以后就走了。
男子功成名就都要支应门庭,亦或者自立门户,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早。
他还没有看见师娘的孩子出生,他还没能在无锡再过这个年,他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都没有做,现在也没有机会做了。
可这些,不会有人明白的。他们看得见的是锦绣前程,未来可期。他们看不见的是,他过去衣不蔽体,秋风萧瑟,在寒冬中卷缩着恨不能冬眠的窘迫。
裴善冲出凤起书院,发现外祖父就等在外面。
外祖父两鬓斑白,背脊佝偻,却挺着胸膛,站得宛如一棵挨得住所有风霜的柏树。
他停下脚步,很快就明白了,是外祖父去找了师娘。
夏岩看见外孙,拿出了烤好的栗子,半袋子,不过热气把袋子都熏湿了。
裴善接过去,夏岩道:“还有一半,你师娘喜欢吃,倒了去。”
“裴善啊,你现在的翅膀太嫩了,看着陆家和王家都不需要,可你若是成长起来,以后就是陆家和王家的臂膀了。”
“当然,你也可以永远选择做一个孩子,我相信你师娘也会一如既往地疼你。可有一天你发现谁也不能依靠的时候,他们也依靠不了你,到那时,你又该怎么办呢?”
裴善捏着袋子,久久没有说话。
夏岩叹息着,粗粝的手摸着他的额头,眼里满是疼惜。
……
徐潇没有想到,王秀会去而复返。
编撰医书的学子,只有他没有名字,他照旧在医务室当值,想着敷衍安郡王的日子估计要到头了。到时候他要回京去接着唱戏,也不知道嗓子还行不行?
他虚掩着医务室的门,一个人在隔间里低低地唱了几句。
“肝肠百炼炉间铁,富贵三更枕上蝶,功名两字酒中蛇。尖风薄雪,残杯冷炙,掩青灯竹篱茅舍。”
徐潇唱完,不知道是不是联想到自己的遭遇,想着这曲名为“悟世”,颇具讽刺,一时间不免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可就在这时,掉头回来,听闻徐潇来值日的王秀鼓起了掌。
徐潇大惊,抬首时只见房门半掩,王秀娇小的身子就站在门口处,那虚掩的房门仿佛就像是个笑话。
他第一次涨红着脸,目光乱飞,心中慌乱到不知所措。
可下一瞬,他听见王秀说道:“你这嗓音不去唱戏真是可惜了,不过你放心,没有别人来,他们也都没有听见。”
徐潇的脸轰然滚烫,他窘迫极了,明明知道自己最害怕什么,可这一天还是到来了,就因为他自己信心不坚,害怕有朝一日还会去唱戏,所以竟然在书院练起了嗓子。
真真是可笑至极,像他这样的人,死了也不冤枉。
就在他自暴自弃的时候,突然,王秀往前走了两步。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面临羞辱的时候,王秀一脸兴奋道:“咳咳,你等等哈,我只耽搁你一点时间。”
“徐潇,我也有几句戏腔,很好听的,你帮我听一听。”
徐潇抬首,满脸愕然,眼睛里甚至于还有泛起却未能有机会凝聚的泪花。
那一边,王秀开嗓了。
“我自关山点酒,千秋皆入喉,更有沸雪酌与风云某。我是千里故人,青山应白首,年少犹借银枪逞风流。”
王秀唱完,咽了咽口水,一脸期待地看着徐潇道:“怎么样?我唱的还可以吧?”
徐潇:“……”
徐潇那颤巍巍的眼泪终于汇集到一起,突然夺眶而出,哭得那个叫真心实意。
比学问比不过,比医术比不过,比唱词还比不过……
他想着,怕是陆云鸿夫妇存心要逼死他了。
可这个时候的王秀,仿佛发现新大陆一样,突然对他道:“徐潇,我感觉你要重新定位一下你自己,你考虑做个名角吧,我跟你讲,做名角也很赚钱的,人脉又广,一点也不必入仕差。”
徐潇:“……”
他第一次想爆粗口,但是他骂不出来。
因为王秀的语气是那样的真挚,仿佛他不去当名角是一件多么可惜的事情?
于是他只能干巴巴地道:“你都有陆状元了,当然会这样说。”
话才刚说完,他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刚刚怎么还跟小媳妇一样了?
可王秀很正经地回道:“不是啊。是你们把伶人想得太卑微了,觉得给人唱戏的就低人一等。事实上古今多少兴亡事,不都靠着戏曲一代又一代地演绎出来的。”
“你想想,倘若唱戏的当真如此不堪,那些达官贵人,甚至于连皇上和皇子们都乐此不彼呢?”
“我是和你说认真的,我觉得你唱得很好听,如果有好的戏曲,你一定也会出人头地。”
徐潇听出了王秀的口中并没有鄙夷他的意思,可要想靠唱戏出人头地,那就是个笑话。
他意兴阑珊道:“王先生有所不知,唱戏的人一般都是签了死契的,就连戏班子都能随意买卖,更何况唱戏的伶人?”
“所谓出人头地,不过只是昙花一现的幻想,连一刻都立不住脚。”
王秀听后,直言道:“那有何难?如果是你自己做班主呢?如果你的戏班是由你掌控呢?如果你是自由身,而且饱读诗书呢?”
“这个世上从来就不缺离经叛道的人,成功了的,众人只会说他桀骜不驯,因为他们拿他没有办法。若是他不成功,摔落成泥,众人蜂拥践踏,跟着唾骂一声污秽东西。”
“可你是徐潇,本身又不是签了死契的戏子,你不会落得那样的结局。”
徐潇深深受到震动,不敢置信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王秀道:“当然,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合作,我还可以给你写唱词!”
“戏本子也可以,买一个戏班子送给你也可以,不过我们要五五分帐。”
王秀想着,她要是打造出一个当红名角,不知道多挣钱呢?
而且徐潇的戏腔太惊艳了,她觉得听他唱曲是一种非常棒的享受。在古代娱乐生活本来就少,自家开个戏园,她想怎么排就怎么排,想怎么听就怎么听,多爽?
徐潇在确定她不是说笑以后,整个人傻傻地站在那里,呆愣到不知所措。
“怎么会?”
他轻轻地呢喃。
王秀却缓缓开口道:“怎么不会?”
“我来是想告诉你,如果你想入京,我会给长公主去信,让你跟大家一起进宫面圣。”
“毕竟你也跟着一起编撰医书,总不能他们都得了好处,你什么都没得。”
跟过来的姚玉听见王秀如此说,由衷地为徐潇感到高兴。
就在他欣喜地看向徐潇,却见徐潇失魂落魄地低垂着头,好像正在做什么艰难的取舍一样。xiumb.com
姚玉连忙冲上去,拍着徐潇的肩膀道:“你在想什么啊?快回答王先生的话啊,说你想去京城!”
徐潇看着一脸激动的姚玉,抿了抿唇,颤抖着道:“不……”
“不能去京城……”
“什么?”姚玉吃惊地望着他,呆愣在原地,久久不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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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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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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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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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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