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大唐氏福薄,生下了一个女儿没多久就病死了。这一直是唐老夫人心中的痛,唐家人在她面前很少提及大唐氏,唯恐惹得她难过。
董玉泺就是大唐氏的女儿,她虽然身世可怜幼年丧母,但却有一个极其疼爱她的祖母。董家老夫人知道儿子还年轻,不可能不续弦,唯恐后娶的媳妇对董玉泺不好,就把她一直带在自己身边教养,事事亲力亲为,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也是因为如此,不但董老爷的续弦和姨娘对董玉泺要高看一眼之外,董家的掌柜、下人对董玉泺更是尊敬万分,是白蓉萱眼中的天之娇女。
唐老夫人还是在董玉泺年幼时见过一面,眨眼间十多年都过去了,也不知道这个外孙女长多大了,模样像不像大唐氏,心中万分惦记这个外孙女。接到董家来信说董玉泺要来杭州探望自己之后,就激动得无以复加,老泪纵横。
白蓉萱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她记得董玉泺的年纪比唐学萍还要大一岁,但嫁得却比唐学萍晚,好像是哥哥去世的第二年才嫁去天津的。董老夫人虽然十分舍不得这个宝贝孙女远嫁,但为她选的夫婿却是万里挑一。天津邱家造船起家,从前专门给朝廷水师制造军舰,后来风云变幻,朝廷在革命中倾覆,政府开始当道,邱家见风转舵,顺应时局,立刻开建了厂子,只为福建、广州沿海一带的商户造船,如今家大业大,富甲一方,极尽钟鸣鼎食之态。
上一世白蓉萱在上海待不下去,去天津也是为了投奔董玉泺。至今她还清楚的记得抵达天津时正下着倾盆大雨,她和吴妈浑身湿漉漉的站在邱家的大门前,受着门房下人的说三道四指指点点,过了许久才见到董玉泺。她当时正怀着身孕,挺着大肚子在一众老妈子和丫鬟的拥簇下来到了大门口,和白蓉萱的落魄不同,她养尊处优,雨虽然大,但她身上自上到下居然连个水点子也没有。董玉泺居高临下地看着白蓉萱,眼睛里满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无奈,过了片刻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蓉萱,你怎么把日子过成了这样?”
是啊!她怎么把日子过成了这样?
这个问题她后来问过自己无数次,可始终也没有找到答案。在天津的那段日子,董玉泺将她安置在邱家在天津郊区一处风景极佳的田庄里,还特地拨了几个心腹的老妈子过来服侍,吃穿用度无一不尽心。
临去北平之前,董玉泺得到消息,不顾即将生产还是赶过来劝阻她,“事已至此,你也该放手了,执念太深终究害人害己。蓉萱,你听我的话,回杭州去吧。舅舅和外祖母都惦记着你,你回到他们的身边,由外祖母做主给你选个好人家,以后好生过自己的日子,别再想从前的事情了。”
在北平最后的那段岁月中,白蓉萱不是没有后悔过,她也曾想过,如果听从董玉泺的话,是不是她的人生会完全的不同?m.xiumb.com
然而她还是毅然决然的去了北平,为了不被董玉泺发现,她甚至是和吴妈夜里悄悄离开的,只是给董玉泺留下了一封短信。
没想到这一世居然会提前见到董玉泺。白蓉萱绞尽脑汁的回想,始终没有上一世董玉泺来探望外祖母的记忆。前世的这个时候哥哥还健在,她也安稳的生活在唐家,如果董玉泺来过,她不可能会忘记。
大概是重活一世,很多事情都会发生变化吧。
外祖母哭了一会儿,在黄氏和唐氏的安抚下止住了眼泪,“人的年纪一大,这眼泪也不值钱了,说掉就掉。”给自己的失态找着借口。
“咱们都知道您这是想外孙女了。”黄氏在一旁笑着说道,“董家在信中说了什么时候到没有?我们也好提前做些准备。”
唐老夫人也回过神来,把信递给了黄氏,“那倒没有说,玉泺自小跟在董老夫人身边,她难得出远门,想必董老夫人也会有所安排,不会太过随意,玉泺出发之前,大概会派个家中管事的提前过来打声招呼。”
黄氏连连点头,“那就好。家里空着的屋子不多,要不要包一间客栈,到时候人来了也有地方安置。”
唐老夫人道,“玉泺肯定是要住在家里的,治哥的房间原本就要收拾出来等他中秋节时回来住,不如现在就开始张罗,玉泺到了先住到治哥的房间去。至于董家的那些下人,就包一间客栈招待吧,最好也不要离家太远,免得两头跑起来麻烦。”
黄氏连声答应了,“那我明儿就告诉荛哥一声,让他别去铺子里帮忙,先找工人把房间收拾出来,我前天特意过去看过,内墙肯定是要粉刷的,外面也要重新漆一遍,再添几件新家具就行了。”
唐老夫人嗯了一声,“也不用太过麻烦,咱们就算把房子拆了重盖,只怕也比不上董家的一个角。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不管怎么说这是她母亲生活过的地方,唐家也就这么大的能耐,玉泺不会挑剔的。”
黄氏连连点头,但她本来就是娇惯孩子的人,一心只想给这个久未见面的外甥女最好的。
白蓉萱在一旁想了想,还是插口道,“依我看若是去包一间客栈,还不如租赁一间宅子的好,一来客栈人来人往的只怕董家的人嫌闹住不惯,二来也显得咱们唐家家底太薄,让董家看轻了。租一间宅子,咱们不去说,董家的人还能去打听这是不是唐家的房子不成?”
唐老夫人听了一怔,有些犹豫地沉思起来。
黄氏和唐氏交换了一个眼神,唐氏不赞成女儿的做法,“我倒觉得娘的话很对,这种面子活,不做也罢。”
白蓉萱解释道,“也不全是为了面子,也是为了显得看重表姐。客栈再怎么好也不如在家里舒坦,何况现在好一点儿的客栈全包下来也未必比租宅子便宜,不信你们就让荛哥出去打听打听。”
黄氏听着却是心中一动。董家近几年发展的好,杭州城很多布店都在董家拿货。董家几位老爷又十分能干,生意做得格外红火。黄氏到了这个年纪,早就不指望唐家大富大贵,只是自己的儿女也渐渐大了,若是能和董家交好,说不定以后遇难时也有个指望,因此她就对董玉泺这次的到来更加上心了。
黄氏道,“我觉得蓉萱的这个想法好,要不然等老爷回来了,我和他商量商量?我整日就知道围着锅台转,哪知道外面什么样了呀,老爷常年在外,肯定比我有见识。”
儿媳看重儿子,唐老夫人自然高兴,点头答应了。
等到晚上唐崧舟从茶叶铺里回来,黄氏就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唐崧舟不但赞成了白蓉萱的想法,还答应亲自去租宅子,末了还不忘表扬道,“蓉萱这孩子真是大了,也有主意了,以后让茹儿多跟着她,好好学着,年纪也不小了,整日疯疯癫癫的可怎么行?”
一提到唐学茹黄氏就头疼。她索性不谈,和丈夫说起了董玉泺来后如何招待的事情。在这些事情上,唐崧舟没什么主意,让黄氏自己看着办,还提醒她如果有什么想不到的,可以去问问白蓉萱的意见。
黄氏想到白蓉萱最近处事越来越有体统,已有大人的样子,立刻就同意了。
白蓉萱就是从唐学茹口中得知舅舅正在四处打听谁家有宅子往出租赁的。自己的想法得到了舅舅的肯定,白蓉萱十分开心,笑容不自觉的就爬上了嘴角。倒是唐学茹在一旁嘟着小嘴,“我妈还让我多跟你学学,以后少胡闹,你说我最近多安分,什么时候胡闹了?”
白蓉萱直接笑出了声,气得唐学茹要教训她,两个人正在闹着,沈娘子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这才让场面消停下来。《女诫》讲完之后,沈娘子开始讲《列女传》,白蓉萱不喜欢沈娘子的为人,又因前世已经听过一次,因此课也听得不认真。
没过两天,黄氏过来找白蓉萱商量迎接董玉泺的事情。白蓉萱好奇地问道,“董家已经定好日子了?表姐什么时候来?”
黄氏道,“今早刚寄来的信,说是过了端午节就出发,从苏州到杭州坐船走运河快得很,我算着这日子也近了,不知道你舅舅的宅子租得怎么样了。”
唐崧舟宅子租得很不顺利,有意出租的宅子不是价格太高就是离唐家太远不方便,他又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一时间无从下手,有些六神无主,暗暗后悔当初不该把这件事应承下来。还是儿子唐学荛提醒他,实在不行就拖拖熟人,他这才在老主顾中间传出自己要租一间宅子的消息。没多久就有人登门告诉他只和唐家隔两条街的刘家要举家搬迁到长沙去,因此想把宅子卖出去。
唐崧舟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刘家?哪个刘家?”
那老主顾笑道,“你也是糊涂了,就是祖上出过一任举人的那个刘家。”
“哎哟!”唐崧舟记了起来,“他家可不得了,房子是祖上传下来的,占地不小,只怕价格也不便宜吧?他们家在杭州世居多年,怎么突然想到要搬迁?这么着急,只怕价格也不提不上去,何况他是出卖,我是租赁,完全不对路子呀。”
那老照顾知道唐崧舟是个老实性子,向来很少打听别人家的事情,因此热心地解释道,“唐兄你有所不知,刘家仗着祖上的余荫,很是风光过一阵,只不过后人都不是读书的材料,仕途上也毫无进展,没办法就和旁人一起合股做起了海上的生意,也该着他们家走了狗屎运,头几年洋玩意还很新奇,从国外运输回来,船刚靠岸就给各大商行一抢而空,刘家仗着这层关系,可是没少捞油水。只是天有不测风云,谁家的买卖也不是一路顺风顺水做起来的,最近你有没有听说前段时间广州那边有几艘商船给大炮击沉了,其中就有他家占股的船。”老主顾说到这里,有些唏嘘地叹了口气,“一艘船,连船带货少说也是上万的银元,刘家赔了个底朝天,这才急着把祖宅脱手,好去堵那边的窟窿……”
唐崧舟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好的商船怎么会被大炮击中呢?又不是军船……难道这件事儿就不了了之没人过问了?是谁放炮击沉的?上头的政府为什么不下令去查?好歹给刘家一些说法和赔偿啊……”
老主顾听着笑了起来,“唐兄你想想,现如今哪个做官的不是裙带关系官官相护?这件事儿到现在也没有曝光出来,实际上就是被上头压下来了。刘家有几个脑袋敢去问责?除非他们是不想活了……我倒是听人说……”他一边说,一边压低了声音凑到唐崧舟耳边道,“刘家的大少爷这会儿已经被扣在上海了,只要刘家敢有异动,这个儿子就保不住了!”
唐崧舟吓得脸色一白,“这……这世道哪里还有公正王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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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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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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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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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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