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然法师回到沽鹤寺没有多久,茅白便回来过一趟。也是那次,他收到了来自师父这一生最后的委托。
其实当时信然法师并未同茅白具体说明他寻找那人的目的,但是依照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来看,与晏楼倦相关的可能性最大。
而现在,茅白已然相当确定。
“师父两年前嘱托我找一个人。”说到这里,茅白顿了顿,手中的凤眼菩提停下了盘旋转动,“和你有关。”
晏楼倦眼皮微掀,烛火瞬息间流转在墨绿眼眸内,他轻轻点头,示意茅白继续往下说。
“一个女人。”
男人正磨蹭着耳坠的指尖有了微不可察的一滞,他眼睫半垂,神色淡淡,没有作为对话主人公的丝毫自觉。
“她最后一次出现还是在一年前,直至现今,仍旧不知所踪。”
茅白在刚才的交流中曾怀疑过信然法师要寻找的那个人是明酒倚,但这个猜测却无法完全和信然法师当时的描述重合。
“师父说她活了很久、很久。”
……
月光洒满后院石路,茅白和浮云痕两人并肩漫步,脚步轻缓,不紧不慢。
“师兄。”一袭白衣的浮云痕身影是苍茫夜色中最为皎洁的色彩。
“嗯。”茅白轻声回应,目视前方,小路的尽头是信然法师的居所。
只见身侧之人久久未曾回话,茅白微微转头,看向浮云痕,说道:“怎么了?”
“没什么。”浮云痕落地无声,在刚才几步之内他做出了决定,“师兄,你最近过得好吗?”
茅白沉稳的步伐微有停顿,在他说话时便又恢复自然,笑着答道:“挺好的。”
两人心照不宣,浮云痕本来想询问些什么,而身为他的大师兄,茅白善解人意,从不强人所难。
走着走着身旁的人不见踪影,茅白停下脚步回首看去。
只见浮云痕微微仰头,穿梭无尽时空仰望着悬挂在天际的明月,微寒的夜风吹起他的衣摆,出尘的容颜仿若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清冷而淡然。
因着晏楼倦身份的缘故,他在烟净斋不宜多说,然而明酒倚的出现的确打破了浮云痕的幻想,他从未如此清晰般意识到那挣脱不得的命运。
浮云痕刚才其实说谎了,他早已动摇,也不愿再回忆心神在那一刹那间的微愣,并且不一定“不会逃避”,这平静如死水的生活才是他一直以来的追求。
他不希望改变,也不喜欢改变。这是浮云痕隐藏在世人无法探测角落里的另一面,胆怯于变化,安逸于现状。
而如今,所有的情绪都被撕碎,赤裸裸地裸露在月色之下,无处遁形。
不染世俗尘埃的清冷假面是浮云痕最好的伪装,他不是圣人,也不渴望成为圣人。因为足够了解自己,所以情愿固步自封、清规戒律。
浮云痕想通过茅白来“问天”,找到他想要的答案,他坚信着既然大师兄继承了信然法师的衣钵,自然也拥有了师父那“问天”的能力。
但是每向前走一步,信然法师居所的一砖一瓦便愈发清晰,浮云痕已经酝酿好的话语随之步伐落地次数消散一词。
茅白说的对,那些终究面对的事情,任凭他努力都逃脱不得。
既然从未入世,又何谈避世。
浮云痕渐渐懂得信然法师的所作所为,以及为自己付诸的心血,没有人比这位高僧更懂未卜先知,早在二十年前,他就读懂了浮云痕,也给这位弟子留好了退路。
“走吧。”茅白站在石路的岔路口处,高大的围墙挡住了月光,他的神情被掩盖在一团迷雾般的昏暗中。不过即便是再轻微细弱的声音在当下格外宁静的后院内也显得有些清响悠扬:“你明日还要回虞流道观。”
浮云痕缓缓回过神,隔着几米的距离望着茅白所在地,弧形完美的红润唇瓣轻启,“我听到了。”
接下来的路,总得自己走。
***
“今晚还回来吗?”女人温柔的嗓音压过冰冷的电流声。
“最近都不回了。”晏楼倦懒散倦怠地侧卧在软榻上,男人的目光落在摆放于一侧正燃烧着的银骨炭火炉。
他最近不适症状发作的频率相对于往年这个时候高很多,烟净斋的预防措施和整体医疗应对能力在常年的运作之下自然比明酒倚那处优越。
综合多方面因素考虑,晏楼倦这段时间都会留在沽鹤寺,修身养性。
但是他一点也不希望和女人分开太久。
“阿酒,你什么时候有空啊?”晏楼倦轻蹭着枕头,柔软的触感让他眉头放松,惬意染尽全身,“我想要你来陪我。”
说这话时,他的语速很慢,醉人的眼底同样泛着期待的光芒。
浦涧如大部分公立医院一样,采取的是轮休规定,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明酒倚有差不多半个月没有轮休过了。
晏楼倦已经开始迫不及待,仔细算算,他们已经七天没有好好说过话了,好好地待在一起了。
“嗯…应该还要过个两三天,医院这段时间挺忙的。”
明酒倚才刚下班,此刻正在洗漱,晏楼倦甚至能够清晰地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的细微水声。
“不用担心,我尽量争取争取,多陪你几天。”温热的水打湿面部,白炽灯光下明艳的脸庞光彩照人,明酒倚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弧度清晰。
“噢。”晏楼倦眉眼微弯,墨绿色瞳眸盛满了斑斓星点,他忍不住地转动身体,面朝窗外,“那你要早一点,我一个人好无聊。”琇書網
倘若柔兆在这里,他不禁要问,晏楼倦怎么十几年后才开始意识到无聊。
一句话,既否定了柔兆等人的存在感,也否定了自己在烟净斋的“漫长”岁月。
明酒倚擦干脸上的水渍,眉眼立体,她带着点戏谑地问道:“柔兆那群人不是都在吗?怎么就是一个人了?”
“他们还没有梨禅有意思。”甚至不用经过大脑,答案就直接出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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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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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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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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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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