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瑶道:“伙房、库房、码头、兵营……这几个地方,必须细查。”
谢云潇思忖片刻,隐晦地提醒她:“除了朴月梭,暂无其他官员牵涉其中。”
华瑶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今天中午,朴月梭公务缠身,留在了营地里。我听说,他体察民情,与民同乐,还吃了贫民的饭菜——这都是伙房供应的东西,烧饼、腌菜、甜浆粥,哪一样食物最有可能沾染寒草之毒?”
谢云潇尚未回答,华瑶就一语道破:“只有腌菜是冷食,也只有腌菜浸在水缸里。”
事不宜迟,华瑶立刻调集侍卫,命令他们封锁整个伙房和库房,严禁任何官民进出。随后,她带着几名药师去了一趟伙房,把腌菜从水缸里掏出来,勘验明白。
此案涉及皇族与翰林院官员,兹事体大,药师也不敢怠慢。他们点起灯笼,把伙房照得处处明亮,反复检查了好几遍,终于从腌菜的叶端找到了寒草的须根。
药师如实禀报道:“殿下,这须根比茎叶的毒性更强,别号‘冻毒须’,壮年男子口服二两‘冻毒须’,便会恶寒发热、胸闷心痛。武功高手纵有内力护体,也防不了‘冻毒须’的药性。这水缸中的‘冻毒须’细碎如末,总重在一斤以上……此般情景,老朽生平见所未见。”
镇抚司的一名副指挥使接话道:“恳请殿下批示。”
这位副指挥使名叫郑洽,武功高强,年轻有为,对皇帝忠心耿耿,也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他与何近朱平起平坐,又比何近朱更得圣宠,无疑是皇帝养出来的一条好狗。
数天之前,郑洽奉旨率领二百位高手进驻营地,协理杂务。但在华瑶看来,郑洽的职责包括监视公主。他神出鬼没、行踪飘忽,也不肯听从华瑶的命令,无论华瑶对他说什么,他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华瑶经常想杀了他。
而今,他忽然祈求华瑶批示,当着众人的面,华瑶对他冷嘲热讽道:“先前我指派你守卫伙房,你充耳不闻,多日旷职。你可是镇抚司的高官,劳驾的很,我怎敢麻烦你,请你回去休息吧。”
郑洽垂头,辩解道:“殿下,卑职一介武夫,不通药理,哪怕见到寒草,分辨不清……”
打从华瑶与郑洽碰面,她从未讲过“寒草”二字。她特意嘱咐药师,不可提及“寒草”。至于“冻毒须”一称,亦是十分稀奇,绝大多数药师都没有听说过,更何况是武夫出身的郑洽呢?
郑洽无意中抖出的纰漏,让华瑶暗暗惊诧。
碍于郑洽是皇帝的走狗,华瑶不能对他发难,更不能将他当场捉拿,那无异于打了皇帝一耳光。她暂未在朝中结党,支持她的朝臣寥寥无几,且因为她战功在身,又拐了谢家公子做驸马,言官也经常盯着她,时不时地给她找点麻烦。
她佯装一无所知,只说:“从今往后,每一顿饭菜都要仔细查验,任何人都不许再吃冷食。”
郑洽向她行礼,又问:“殿下可有批示?”
华瑶认真地说:“郑大人,你去给我送信吧,此案牵涉如此之广,事态如此之重,我必须呈报父皇,半点都不能隐瞒。”
郑洽谦卑地躬身:“谨遵殿下口谕。”
他鬓发乌黑,竟用一根铁丝束发,肩背的肌肉强壮而坚固,包裹在一件单薄的官服里,潜藏着蓄势待发的力量。他既然是副指挥使,其武功应该与何近朱不相上下……他是一条恶犬,华瑶心想道。
*
毒物和毒证均已查获,华瑶无暇休息,又直奔方谨的住处。
晦暗的苍穹之下,华瑶与谢云潇各骑了一匹马。石子路上的马蹄声迅疾而嘈杂,月光被密密匝匝的乌云遮掩,沉沉雾霭化作斜斜细雨,洒在华瑶的头顶。
华瑶扬鞭策马,飞速疾驰。
少顷,她赶到一排房屋的门前,门口的车辙马迹还是崭新的,方谨应该刚回来不久。
方谨的近身侍女特意前来迎接,她们把华瑶和谢云潇带进了一间内室,又给他们送来干净整洁的衣裳。侍女还说:“四公主,请您稍等,三公主正在安排私事,暂不方便见客。”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这场雨越下越大了。华瑶关紧窗户,客气地回应道:“劳烦你帮我传达,关于瘟疫一事,我查出了一点实情,只想亲口禀告姐姐,如有叨扰之处,还望姐姐谅解。”m.χIùmЬ.CǒM
侍女颔首,随即翩然离去。
偌大一间内室里,只剩下华瑶和谢云潇两个人。
华瑶立即脱下她被雨水淋湿的衣裙,仅穿着一件纱裙,直挺挺地倒在了一张大床上,谢云潇欲言又止:“你……”
华瑶道:“我有点累。”
“近日你过于劳碌,”谢云潇道,“肉身凡躯,自然会累。”
谁不是肉身凡躯呢?华瑶心想。
上至皇亲国戚,下至黎民百姓,乃至普天之下的万万生灵,皆有一副肉身凡躯。可为什么,凡人生来就有三六九等,还有贵籍、民籍与贱籍之分——这个问题,燕雨也爱问。虽然燕雨不是百依百顺的侍卫,但华瑶并不厌烦他,因为她经常能听他讲出一些旁人不敢讲的实话。
“你在想什么?”谢云潇又问。
华瑶并拢双腿,亲热地拉起他的手:“等到瘟疫平息以后,你能不能……”
谢云潇低下头,她附在他耳边说:“帮我杀人。”
谢云潇笑了一下,声音轻不可闻:“你想杀谁?”
华瑶搂住谢云潇的脖颈,对他嘀咕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谢云潇不假思索道:“回家再说。”
“哪里的家?”华瑶道,“京城不是久留之地。”
她用气音说:“镇抚司的诸位高手……尤其擅长暗杀。我日夜派人看守伙房、库房,仍然挡不住镇抚司的阴招。他们光明正大地通过船运把毒物送进了营地,真让我防不胜防。”
谢云潇反问:“你断定皇帝是始作俑者?”
华瑶头头是道:“不如这么想吧,父皇杀死成百上千个病患,对他有什么好处?一来,可以离间我和姐姐;二来,防止我和姐姐的民间威望过高;三来,我戴罪立功,瘟疫之后,罪责抵消功劳,无须另行封赏;四来,父皇效仿宋太宗,以乱止乱,帖服内外,再看我和姐姐是否会瞒报消息……”
谢云潇忽然捂住了她的嘴。她正要发火,他解释道:“有几个人走了过来。”
华瑶闷声道:“谁?”
谢云潇侧耳细听,低声道:“三公主,三驸马……大皇子。”
“大皇子?”华瑶心下一惊,喃喃自语道,“关他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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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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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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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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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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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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