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极其厌恶皇族,这种厌恶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他的双手不住地发颤,头颈上的每一根青筋都凸鼓着,恨不得把华瑶生吞活剥,才能一解他心头之怨。
他紧咬着自己干裂的嘴唇,望向华瑶的目光中蕴着极深的恨意。
华瑶觉得他莫名其妙。他和燕雨认识的第一天,就想拔剑杀了燕雨,他在树林中看到凌泉的尸体,便露出了一个得意洋洋的笑。按理说,像他这种人,应是死不足惜的,偏偏华瑶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只好暂且留他一命。
赵惟成仍有满腔悲愤,语气也急促起来:“杀了我!不然你将来必会后悔!”
华瑶顺手熄灭了蜡烛。
赵惟成瞧不见一丝光亮,视野陡然陷入黑暗。
周遭的一切声息化作虚无,华瑶的匕首像是一块坚冰,又凉又硬,直抵着赵惟成的右眼。
她想出了一个极恶毒的主意:“我先戳瞎你的右眼,再割了你的舌头、打断你的双腿,让你做一个又瘸又瞎的哑巴,这样一来,你虽然还活着,却和死了一样。”
赵惟成不由得心生一阵恐惧,还有一种死到临头的轻松。
他惹怒了皇族,命不久矣。华瑶对他的威胁,正是他临终前必须遭受的酷刑。
他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骂道:“毒妇……”
“蠢货,”华瑶告诉他,“这是土匪折磨人的手段,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赵惟成情急之下,冒出一句:“土匪不会对我用刑!”
华瑶本来也只是想吓唬他,听他如此一说,才惊觉他早就见识过土匪的残暴。她不禁感慨道:“你和你的主子葛巾一样,只要刀子没落到你自己的身上,你就不知道疼,无所谓别人死得有多惨。”
她从心底里蔑视他:“即便你的左眼没瞎,你也做不了御前带刀侍卫。你怯懦无能,骄纵无德,遇事犹豫不决,只会寻死觅活,谁有你这样的属下,谁就倒了八辈子霉。”
她转过身,正要离开,赵惟成忽然说:“您自个儿的属下,也好不到哪里去。”
华瑶脚步一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赵惟成听见她的异动,泄愤般地怒声道:“您也别故弄玄虚了,只要葛巾去了京城,见到皇后,皇后必不会放过你。你势力再强,强不过皇权,武功再高,高不过京城的御林军。任你是什么天潢贵胄,落到御林军的手里,便是猪狗不如的下贱胚子!”
华瑶的胸襟是很开阔的。她不骄不躁,极少因为他人的无礼而动怒,但她听完赵惟成的话,却起了杀心——《大梁律》规定,大梁的军营禁嫖禁赌,但因父皇格外宠信御林军,便在京城增设了一处妓馆,那是一个专供御林军寻花问柳的地方,多的是鄙秽粗淫的龌蹉事,贱籍女子沦落至此,可谓生不如死。
每当华瑶想到那些肮脏的东西,她便感到极端的愤怒。赵惟成用御林军来威胁她,她的杀欲一瞬暴涨,心头窜出一股最猛烈的憎恨,恨不得立即施用剥皮抽筋的酷刑。
但她面上仍未显露半分,甚至笑了出来:“御林军离我太远,不好惩戒,可你还在我的眼前,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活活折磨死。”
赵惟成不知华瑶为何还不杀他,他忙不迭地催促道:“你快动手!”
就在此时,暗室的石门被人打开了,明亮的天光涌入室内,照得赵惟成睁不开眼。
他闻到一阵阵的芬芳桃香,春风般和煦,飘进他的鼻管里来,还有一把软剑缠上了他的脖颈。
那把软剑沙沙作响,好似一只活物,将他的皮肤划出一道道血痕,细微的血点一滴滴往下落,逐渐浸红了他的衣襟。
白其姝手握剑柄,站在赵惟成的背后,含笑道:“殿下,请您原谅我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我从门外路过,听见野狗乱吠,太吵了,我手里的这把剑,也想见血了……”
赵惟成插嘴道:“要杀便杀!”
白其姝向来果决。她一记手刀,猛然劈在赵惟成的颈侧,使他闭眼昏厥。她又往他脸上狠扇了一个耳光,确认他暂时不会醒过来,方才开口道:“殿下,请您听听人家的话,赵惟成那么想死,您就成全他吧。您瞧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这幅样子,多可怜啊。”
华瑶默不作声。她带着白其姝离开了这间密室。
外头的天光正好,晨雾尚未完全消散,空气还是湿润的,四处飘散着雨后的清新之气。
时值初春,树木都生发了嫩绿的新叶,落在地上的树荫幽凉而疏淡,显出一片青郁之色。白其姝爱看春景,现下也无心观赏。她仍未等到华瑶回话,便烦躁地捋了捋头发。
华瑶见状,低声道:“你今天也看见了,秦三武功之高,治军之严,简直不亚于凉州军营的名将。但她这个人,不懂变通,只认死理,满脑子还是司法纲纪那一套东西。你此时杀了赵惟成,我更难收服秦三了。”
“原来是这样,”白其姝心里转过弯来,对华瑶嫣然一笑,“多谢殿下提点。”
华瑶站在道旁一棵桃树下,伸手折了一支含苞欲放的桃花。娇艳的花瓣将开未开,泛着春意融融的粉白色,煞是好看。
华瑶把这一支桃花递给了白其姝。
白其姝微翘的眼尾朝她一瞟,又听见她说:“杜兰泽已经去了京城,你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我的难处,你都知道,你的所思所虑,我也能猜得到。”
桃花的香气淡幽幽的,甜丝丝的,直往鼻子里钻。白其姝莞尔一笑,轻言细语道:“您最亲近的人,难道不是驸马吗?”
华瑶也笑了一下:“驸马毕竟是男人,怎么会与你我感同身受呢?”
白其姝便略微俯身,似是甘愿臣服于华瑶。
她还从树枝上摘了一朵桃花,把花梗簪在她自己的发髻里,举手投足间的风度,犹如桃林仙子一般洒脱。
*
从城楼向东走,途径宽阔的校场,便来到了一处露天的空地,此地约有百丈见方,原本是土匪处决囚犯之所,后来被华瑶改建为饭堂。每逢无风无雨的好天气,华瑶就会在这里大排筵席。
今日的宴席是一如既往的热闹。不过华瑶暂未出现,谢云潇代为主持全局。他指派自己的亲兵坐在虞州士兵之中,亦如朋友聚会一般闲聊家常。他与众人一同席地而坐,不分尊卑,不论贵贱,吃的都是烤肉,喝的都是清酒。
谢云潇的亲兵皆是凉州人。他们的性情多半直爽大方、温厚耿介,也和虞州人相处融洽。
酒过三巡,食过五味,众人已是微醺,虞州士兵听说了凉州的边关战事之惨烈,凉州士兵也知道了虞州的豪强世族有多专横。
距离谢云潇大概三丈远的地方,就有一个虞州人带着酒气道:“我是山海县人,从小就穷啊,穷的想死,爹娘忙活一整年,余粮一点没有,全拿去交税了,家里人吃不上饭……”
他打了个酒嗝,自顾自地说:“我爹,就要剪断我的根,让我当太监……幸亏啊,村里的武夫说我根骨好,爹没舍得阉我,送我来了军营。”
另一个虞州人笑着搭话:“你们凉州的骑兵,比我们虞州多!我们虞州的太监,比哪儿都多!”
谢云潇听到这里,指尖微转了一下酒杯。他知道,自古以来,虞州便是宦官的家乡。只因虞州邻近京城,不少勋贵便在虞州购置田庄,致使农户沦为佃户,平民沦为流民。
贫寒人家吃不上饭,交不上税,活不下去,便把自己的儿子阉了,交给官府,换取一笔微薄的赏钱。
虞州往京城输送宦官,宦官在京城结党敛财,于是朝纲更腐败,吏治更昏庸,朝野上下仿佛永无宁日。
虞州也没沾到宦官的光,依然是个豪强横行的地方。
说来讽刺,虞州土地肥沃、雨水充沛,乃是物产丰饶的鱼米之乡,但虞州百姓的生活,并没有比别处更好过。
昭宁十五年,皇帝加征了虞州的徭役,拟在京城筑造一栋高达百丈的摘星楼。时至今日,摘星楼仍未竣工,皇帝一病不起,虞州作为兵家必争之地,将来的形势更难预料。
谢云潇细思片刻,缓缓地端起一只酒盏。他不爱饮酒,平素几乎是滴酒不沾的人,如今他也小酌了半杯。
虞州军营的一位副将正坐在谢云潇的身侧,谢云潇与副将才刚闲聊了几句,忽有一个侍卫跑过来报信,说是公主打算严整军马,不日便要赶往秦州,还请驸马早作准备。
那副将一听此言,大为诧异:“使不得,使不得,卑职斗胆,请公主三思而后行。公主统帅的军队里,还有四百个虞州骑兵,公主带着他们去了秦州,恐怕要担上谋逆的罪名。”
谢云潇不发一语,那副将又告诫道:“殿下,您和公主的高义之举,卑职铭感五内,若有什么用得着卑职的地方,您但说无妨,只求您二位千万不要草率行事。”
这位副将还有一些心里话没说出口。他有个弟弟才刚满十九。弟弟原本是虞州骑兵的精锐,后来跟随公主和驸马进了土匪寨,在寨子里住了短短一个多月,就像吃了迷魂汤一般,把公主和驸马当作了头领。
副将看着谢云潇,欲言又止。
谢云潇放下酒杯,低声道:“单凭我一人,难以说服公主,你随我一同去见她,替我劝她不要冒险。秦州和虞州仅有一江之隔,你是虞州军营的副将,应该比公主的谋士更了解秦州的局势。”
副将连连称是,跟着谢云潇离席。
谢云潇把副将带到了收容人质的营房门口,副将的心里很是奇怪,猜不到华瑶为何在此,便也不作声了,沉默地站到谢云潇的背后。
谢云潇闻到了极淡的血腥味,还听见了秦三、华瑶、白其姝和另一位陌生男子的交谈声。
这位陌生男子名叫祝怀宁,年约二十四五岁,体格精瘦而强健,也有一身的好武艺。他是秦州彭台县的参将。
彭台县位于东江的西南侧,乃是秦州的军事要塞,也是一个水运、陆运都很发达的富庶之地,四面环绕着坚固高大的城墙。
祝怀宁作为彭台县的参将,驻守彭台县五年,从未遭遇过兵荒马乱。
然而,就在去年的岁暮之时,秦州叛军派出一员猛将,率领四万人马围攻彭台县。
彭台县的守军仅有两千余人。守军苦苦支撑八十多天,全城上下弹尽粮绝,连老鼠都快吃光了。
无数饥民活活饿死,大街小巷弥漫着腐烂的恶臭和凄厉的哭嚎,整座城池沦为了人间炼狱,对于城中百姓而言,死亡更像是莫大的解脱。
周围的城池一个接一个地陷落,彭台县的县令誓死不降。县令给了祝怀宁一百人马,命令他去虞州搬救兵。
祝怀宁就率领那一百人,趁夜出城,突破了敌军的重围——包括祝怀宁在内,只有不到十个秦州官兵活了下来。
他们来不及悲伤,策马狂奔,双脚被马蹬磨出了血泡,双手被缰绳勒出了血痕,好不容易来到码头,乘船渡江,快要靠岸的时候,又遇上了一场暴风雨。祝怀宁和他的士兵所乘坐的木舟被滔天的江浪打翻,他们拼尽全力,游到岸上,沿着一条运河走了两天,误入山林之中,恰好被一群巡逻的哨兵发现,哨兵便将他们带进了黑豹寨。
祝怀宁昏迷多日,才刚醒来不久。他已经知道了秦三和华瑶的身份,当下死死拽住她二人的衣袖,满眼充血,嗓音嘶哑道:“我答应了县令,出来找救兵,你们若不肯发兵,干脆砍下我的脑袋,把我的尸首挂到山上。”m.χIùmЬ.CǒM
华瑶长叹一口气。
秦三尚在犹豫:“我不能贸然发兵……”
秦三一句话没讲完,祝怀宁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锋利的刀刃一挥,狠狠地砍下了他自己的左手食指,温热的鲜血溅到了秦三和华瑶的脸上。
华瑶睁大双眼,连呼吸都停止一瞬。
祝怀宁毫无迟疑,手起刀落,又是用力一斩,猛地切断了他的左手中指。
华瑶赶忙拽住他的手臂:“别砍了!我和秦三即日发兵!!”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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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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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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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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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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