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泊港口,作为京城最大的港口也是唯一通往内城的港口——除了承担运送大江南北商品的任务,还要负责将一部分京城的垃圾输送出去。
一部分京城闲置的垃圾放到别处也是珍贵的商品,追逐利益的商人并不厌烦承担分捡运送垃圾的工作,更何况又脏又累的活不需要他们亲自动手。
三大泊港口船只来往密集,自然需要大量的搬运工,航运经济也带来了人口的聚集,但是这些人并不能居住在三大泊港口附近。
因为这里靠近京城的内城。
他们住在外城小胡同里,即使是几十个人居住在一间小院,也比露宿在京城外来得安心。
“张,这里的船只每天都这么多吗?”波尔兰抬起袖子往旁边一指,船只如柳叶一般繁多且密集。
“平日里也多,但最近一月是除了春节前夕最繁忙的。”张曙光笑了笑,眼睛中露出希冀的光芒,“马上就要举行殿试了,天南海北的士子都会赶赴京城,走水路是许多人的选择。”
波尔兰点了点头,心中越发肯定大明对于科举的重视,他想迫切地把这些东西记录下来带回英格兰。
让那群傲慢的巫师看看,让那群只会挥舞着靴子嚎叫的绅士们看看,这才是真正的文明。
“像刚才那样碰瓷的人多吗?”布尔兰看着张曙光,语气中充满好奇。
“陛下登基以前,即使身处闹市,青天白日都有小孩会被拐走,如今就只有这些人口繁盛的地方才会偶尔出现拍花子,不得不感谢陛下,陛下万岁!”张曙光由衷地发出赞叹。
正说着三大泊港口市舶司三位主管之一的王元松笑呵呵地走了过来。
他穿着深色的皂服,长长的胡须被梳得很齐整,戴了一顶时下流行的纱罩冠。
“老弟,来了也不跟老哥说一声。”他气喘吁吁地说道,滚圆的肚子,剧烈地上下起伏。
“老哥说笑了,小弟怎么好麻烦你?”张曙光真诚地说道,他随即向王元松介绍起波尔兰。
“这位是波尔兰先生,英格兰派往大明的特使,我老师的好友!”
王元松早就注意到了这位鼻梁高挺的异国先生,更准确地说是波尔兰一到港口,各种明目张胆或暗戳戳的目光就都投到了他身上。
作为港口的管理者之一,有外国人的消息自然也就传到了王元松耳中。
王元松行了一个蹩脚的绅士礼,他肚子太胖腰有点弯不下去,“hello,波尔兰先生。”
波尔兰显得有些惊喜,屈膝也行了一个礼,“王先生去过英格兰?”
王元松笑了笑,“我之前在广州市泊司任职,接触过许多外国人,其中就有英格兰的朋友。”
他郑重地说道,“您是石大人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以后到这有事尽可以来找我。”
广州市泊司一案牵连广大,有些人包藏祸心想要趁机整垮政敌,还有些人想要祸水东引,弄些替死鬼来买命。
很不凑巧能力很强,没有后台的王元松就被当成了替死鬼。
若不是有石德宝替他翻案,王元松的坟头草都有三尺高了。
王元松到场,讲解的人就从张曙光换成了他。
三人走走停停,王元松又很会活跃气氛,波尔兰彻底放松了下来。
王元松盛情邀请他们到市泊司衙门暂时歇息,两人爽快地答应了。
王元松笑着将两人迎进厢房,一个精壮的小吏就上前禀报。
“王大人,张黑子手下瞒报了二十多个娃娃,请您过去审理。”
王元松脸色异常,“这个张黑子怎么净给我惹事,他不知道我今天要招待贵客吗!”
他转身又笑容和煦,“两位今日多有不便,我先去处理要事,你们暂且到廂房歇息,我随后就到。”
张曙光立刻道:“莫不是内阁新颁发的雇工令,不能让十岁以下的小孩承担苦劳务。”
王元松点点头,“我已经派人看得很紧了,只是总有些人偷奸耍滑,看来必须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张曙光对此很感兴趣,若没有差错他将来就应该到都察院任职,分管雇佣令在内的监察。
他想了想便问道:“老哥,我能过去旁听积累一些经验吗?”
王元松没有推辞,一口答应了下来。
“老弟过去听听也好,省得老哥有些法条记不住,被这些混蛋糊弄过去!”
市舶司偏房,两个皂吏压着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
张黑子戴着一顶脏兮兮的鹿皮帽,肌肉扎实,或许是经年累月太阳暴晒,脸比脖子还要黑出好几个色度。
他被压着也不挣扎,语气坦诚地说道:“大人,违反了法令俺认罚,只是希望您给条活路,不要把那些小子给赶出去,他们都是随俺从广州逃难来的,乡里乡亲的总要帮扶一把。”
“大胆!你这家伙还敢跟本官犟嘴?”王元松斜睨了他一眼,“不放他们就是本官不近人情?”
“不敢,不敢!”
张曙光小声地为波尔兰普及最近颁布的雇工令,凡是雇佣童工从事重体力活的雇主都会罚扣金银,甚至严重的还要取消经营资格。
童工则会一律遣返回原籍。
张黑子哽咽地说道,“俺们家在鱼尾巷,两年前刮了大风半条巷子都被淹了,实在没得办法才举家来到京城混口饭吃。”
王元松似乎有所触动,但依旧板着一张脸。
“小娃们平日里只帮忙揽客,只是今日实在忙不开,他们央求着才每人扛了二十斤盐。”
“呵呵,今日能扛二十斤,明天就不得扛上二百斤了。”张黑子慌忙叩头,“都是父母的心头肉,俺们可舍不得,虽说来自桐乡,碧林,方镇,几个不同的地方,但说到底都是广州人啊。”
“哎呀,老百姓也不容易呀。”王元松感慨地叹道。
张黑子立马接话,“对啊,乡里乡亲的,大人您就网开一面吧!”
“大胆,你这厮竟然敢跟本官攀亲戚,你是要害我不成?”张黑子赶忙说道,“听出大人的广州口音,但俺们又怎么敢乱攀亲戚,只是觉得大人面善,看着亲切。”
“小娃们今天就让他们到郊市摆摊,晚间的时候三泊港守铺,大人您看如何?”
张黑子说着,就从腰间拿出一小叠纸包,还特意掀开了一角。
“家乡的柿子,大人尝尝。”
王元松故作为难,朝一旁的张曙光问道。
“贤弟,你看这叫我如何是好?”
张曙光眼睛一转,就笑道:“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老哥办案就是。”
“好好好。”王元松一连说了三个好,“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张黑子立刻应道。
张黑子离开,波尔兰便不解地问道。
“法律是神圣的,犯了错就该受罚,王先生为什么会如此断案呢?”
他说得有些直白,若是平常人听了,肯定会生气。
王元松却早就接触过类似的外国人,他喝了口茶便耐心地解释。
“雇工令说得很明白,雇用童工的时限要在5~10日以上才算数,只是具体怎么实行,还要各地因地制宜。”
他敲了两下桌子,“尺度的选择全看官吏作为。”
波尔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张曙光随即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老哥,我记得你不是山东人吗?怎么又成了广州人的同乡。”
王元松哈哈一笑,“这是我故意叫人放出去的消息,大明嘛咱都是同乡。”他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随即自顾自地拆起了桌上的柿饼,饼子下面压着的是几张折好的银钞。
“老哥,这!”
王元松耸耸肩,“这不是给我的,这是给下方的小吏的,他们没有编制朝廷也不发银两,这工资都要从我们手上扣。”
他随手将两张银钞递了过来,“心照不宣的规矩,只是我们这儿抽得少,要是在海河的港口今天这事少说也要十两黄金!”
“三泊港口看着虽然有些乱,但相比京城郊外却安全许多,在京郊一个夜晚就不知有多少家庭妻离子散。”他叹了口气,“这些娃娃不在这过夜,去到郊外怕是连一夜都过不完。”
波尔兰不置可否,同一片太阳底下发生的事都类似。
王元松捧起一卷传习录,“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王首辅的话,某深以为然!”
离开市泊司,波尔兰打算看看夜间的港口。
千千万万盏灯笼被挂起,港口仿佛白昼。
繁忙而拥挤的人潮中,波尔兰看到了一个格外不同的背影。
他不着痕迹地推了推鼻梁,在那里藏着一个隐形的窥光镜。
这是巫师议会的一件炼金作品,他老师和某位炼金大师——达芬奇关系极好,因此也私下炼制了一件。
虽然从踏上这片土地的海域开始,这件炼金作品的超凡能力就似乎被限制了,但或许是体系不同。琇書蛧
炼金眼镜窥光和隐形的功能却被保留了下来。
一个背影就让波尔兰感到极为惊艳,但两侧的人群却视若无睹。
波尔兰绕过一个绣布老虎摊,看清楚了那人穿着的是一件天青色道服。
忽然。
一双皓月般的眸子望向了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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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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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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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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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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