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字从穆先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商如意突然感到眼前一阵光亮刺眼,险些令她昏厥过去。
她猛地伸手撑住身体,低着头,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稳住身形。
再抬头时,发现,原来是太阳升起了来了。
那耀眼的光芒,一下子穿透了所有人的眼睛,也驱散了这一夜深重的黑暗和不安的情绪,却把一种更复杂的情绪,传递到了她,和他们的心里。
商如意的心跳,阵阵如雷。
大公子,宇文愆!
等等,为什么像他的人,是穿着白色的僧袍?
白色的僧袍?!
这一刻,商如意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好像无数凌乱的思绪变成了潮水一下子涌了上来,几乎将她吞没。
可坐在她身边的宇文晔,却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他微微眯了一双双眼,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的变化,只是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慢慢抬眼看向穆先不安的脸,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穆先小心翼翼的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
他虽然离开,可剩下的两個人却没有立刻说什么,不仅没有,反倒有一种异样的沉静气氛包围住了这两个人,紧绷的气息令人不仅不敢开口,甚至连呼吸和心跳仿佛都变得谨慎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商如意终于鼓起勇气,转头对着宇文晔:“你——”
宇文晔抬眼看了她一眼。
只这一眼,原本想要出口的话,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商如意只觉得喉咙发梗,整个人乱得像一团找不到绳头的乱麻,可这个时候,宇文晔的眼神反倒比之前更冷峻,也更清醒了一些。
他道:“你是不是想问我关于兄长的事。”
“……”
“你想问什么?”
“……”
商如意又挣扎了许久,虽然她从出嫁之前,就对这个人有太多问不出口的疑惑,而此刻哪怕宇文晔这样开了口,她仍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该问什么,才能把一切厘清。
半晌,她终于道:“僧袍,是怎么回事?”
“……”
“你兄长他——”
宇文晔道:“他修佛的。”
“……?”
商如意诧异的睁大了双眼。
修佛?
宇文愆是修佛之人?
她这才想起,在朝廷内外,包括世家门阀之间对于宇文愆的传闻中虽然有许多溢美之词,可这样的溢美之词外,却是这个人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远离朝廷,远离官场,出身名门却无丝毫战功,甚至数年不在家中常住的单薄的身影。
原来,那特殊的原因就是——他是个修佛之人。
只是,说起来他年纪轻轻,又有着世家公子几乎都艳羡的出身,容貌和本事,为什么要修佛呢?
她抬头望向宇文晔:“他,为什么要修佛,怎么家里人从来不提这件事?”
宇文晔道:“父亲当然不喜欢他修佛,所以这件事家里人也从来不提,这是他的忌讳。”
“那他,出家了吗?”
“没有剃度,他持戒修佛,已经是父亲忍耐的极限,父亲不会允许他真的剃度出家。”
“……”
“这些年来,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外云游,几乎很少回家。”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这才想起,之前官云暮过世,她无意中听到宇文晔向慧姨询问起宇文愆的下落时,慧姨就说他开悟了一些,去云游了;而之后,他们留宿半岩寺的时候,宇文晔又跟寺中的和尚谈起宇文愆,那和尚也提到,宇文愆曾在寺中留宿。琇書蛧
开悟,云游,在寺庙留宿……
这些词句用来说一个普通人,尤其是一个国公府的世子,显得很奇怪,但若放在一个游方僧人,云水和尚的身上,就不奇怪了。
可他,偏偏就是国公府的大公子。
一时间,商如意的思绪一下子就飘远了。
“你在想什么?”
耳边突然响起宇文晔的声音,商如意一愣,又转头看向他,神情更添了几分凝重,沉默半晌,她轻声道:“我,我没有想到那么快,就遇上关于他——的消息。”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紧绷了起来。
是的,关于他。
这个“他”,哪怕是楚旸,哪怕是江皇后,都没有“他”出现的震撼来的大。
因为“他”的存在,不仅仅是感情上的纠葛,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这段婚姻是铸建在宇文愆的背后,甚至可以说,他的阴影,会永远笼罩在两个人的心上。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沉声道:“他是我兄长,你们,迟早也是要见面的。”
“……”
“我只是没想到——”
后面的话,他像是说不出来,但商如意看了一眼他冷峻中难得露出一丝迟疑的眸子,似乎也体会到了他的心情。
她轻声道:“你没想到,他会回到爹的身边吧?”
宇文晔沉默半晌,却是默认了。
宇文愆若一直像过去那样,云游在外,几乎不回宇文家的话,那么他跟商如意见面的机会不多,也就不会有太尴尬的时候;可现在,既然他已经回到了宇文家,而且是以立下大功,全权参与宇文家的事务这样的姿态,显然,他应该不会再像过去那样云游四方,行踪不定了。
他的状态,已经从“出家”,或者说“出世”,变成“入世”了。
那么,他们之间就不是见不见面的问题,而是将来要长期相处。
这时,图舍儿那边看到两人已经起身,便送来了热水毛巾和青盐,服侍他们洗漱了一番,又去守着旁边的篝火熬粥,周围的人也都纷纷起身,开始做起了早饭,四周炊烟袅袅,空气里迷漫着一股饭菜的香味,还有周围人声嘈杂,这一切,都是属于这红尘俗世的喧嚣。
在这样的喧嚣里,商如意的头脑更清醒了一些。
她又问道:“那,你兄长为什么会修佛呢?是从小就有佛缘吗?”
宇文晔道:“算是吧。”
“算是?”
商如意看着他:“怎么说?”
宇文晔想了想,道:“我印象里,是我小时候,大概四五岁的时候,突然生了一场重病,而且药石罔效,差一点就死了。那个时候,父亲和母亲就带着家里的人去了大岩寺为我祝祷,回来之后没多久,我的病就好了。”
“……”
“不过,病好之后,却没在家里见到兄长,一问才知道,他跟随父亲母亲去大岩寺的时候,听了里面的禅师讲经,竟然听进去了,不肯回来。”
“……”
“后来,父亲虽然还是强行把他带了回来,但他的心好像就留在了那里。”
“……”
“之后他就时常去寺庙里常住,听那些和尚讲经,自己也开始念经修佛。渐渐的,他长大了,父亲管不住他,而他也开始离家云游,这些年来,很少回来。”
说到这里,宇文晔轻叹了口气,道:“其实,在这一次大兴城的事情之前,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一生奉献佛家,甚至会在将来找机会剃度出家。我怎么也没想到——”
后面的话,他虽然没说,但商如意也完全明白。
谁也没想到,一个修佛修了那么多年,连家都不回的人,不仅突然入世,而且突然回家。
说起来,这的确是件很奇怪的事。
从宇文愆之前的行为,行迹来看,他是个淡薄一切,云游四海,天地为依的人,才会孑然一身,哪怕出生锦绣丛中也对名利全无看重;可这一次,他却突然参与到盛国公的大业中,甚至——孤身一人,兵不血刃的拿下大兴城,大开城门迎接宇文渊进城。
这,是盖世奇功。
也更像是——他回到父亲身边,作为这些年来身为儿子却并不尽孝,也未曾为家族进心的补偿。
但这前后看来,就太矛盾了。
他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转变呢?
想到这里,商如意抬头看向宇文晔:“一个一直潜心修行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回来,你知道原因吗?”
宇文晔的眼神又闪烁了一下。
不知为什么,商如意觉得,他闪烁的目光中,好像有几分清明。
半晌,他道:“也许是他——开悟了吧。”
“……?”
商如意的心咯噔了一声。
开悟?
这就是之前,慧姨说过的话。
可是,开悟之后,为什么不是在佛法上更精深一些,反倒是开始入世,回到了家族?
这一切都让她无法理解,可商如意也明白,她现在甚至连宇文愆的一面都没见到,自然不可能去理解他的做法。
只是——
她看着宇文晔,问道:“那,穆先看到的人影,你认为,会是他吗?”
“……!”
听到这个问题,宇文晔的眼神突然一震。
那感觉,好像他的内心也受到了无比的震撼一般。
商如意的心下意识的紧张了起来。
但下一刻,宇文晔却又恢复了淡漠的神情,他低头看了一眼商如意,再抬起头来,看向前方已经高高升起的太阳,那阳光照亮了他的脸,每一处轮廓都那么清晰,却照不亮他深邃的眼中那隐藏至深的情绪。
半晌,他道:“也许是,也许不是吧。”
“……”
商如意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也许是,也许不是。
当然只有这两个可能。
只是,若不是,那一切都没有问题。
若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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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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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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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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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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