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犊车的车厢是柞木打造,外观质朴无华,内部设榻,上铺蚕丝褥,一角搁置固定食盒。
官闾里的每条街巷都很宽,并行、错车不成问题。途经米市,人语嚣嚣,谢据向外瞅一眼,不再看。此处再繁华,也及不上洛阳。
他要去的地方正是诚设匠肆,车行很稳,他时不时捋交窬裙,生怕坐出太多褶子,待和王葛见面时,显得不那么好看了。
“嘻。”想到瞧见对方时,对方必定惊喜,谢据忍不住欢颜。
诚设匠肆。
首轮比试结束了,淘汰一百五十人,现有二百人整。
王葛卡在最后一息完成,匠吏验“过”,她浑身仍处在紧张中,鼓音也久久在脑海滞留。
随巡吏引导,考场范围再度收拢,五节长的竹秆原本就摆放在每个制作区里,没耽误多少时间,所有人重新就位。
东侧的匠师区域也如此。
辰正一刻,次轮比试即将开始。
咚!
第一声计时鼓响。
王葛跪坐在竹梢末端,把竹节担在左膝上,左手握好竹秆(握的位置要在竹节后方),右手执篾刀。
咚!
第二声计时鼓紧随。
转动竹秆,适应它的重量(整秆八尺余长,竹皮光滑,每次转动都加倍吃力),观察好竹节突脊,做到心里有数。
咚!
开始!
第一步骤:刮竹节。
首轮时,此步骤时间段也就五个呼吸。现在是五节竹秆、四个竹节,每竹节可按六个呼吸……不,仍按五个呼吸时间段算,再加上从后至前的移动时间,转动竹秆的耗时……她不断强制自己紧张、并压榨完成时限,否则会被淘汰。
竹秆转动……刺刺嚓……竹屑薄如纸末掉落。
蹲着跨行至前个竹节,快却可,谁还能顾及仪态呢。左膝担住倒数第二个竹节,一边转、一边刮,继续计时催促自己。
正数第二竹节!
第一个竹节!
完成!
次轮比试没有步骤鼓,只要匠吏不喊“淘汰”,接着进行下两个步骤:篾刀划线、对劈开竹。
左手握竹秆的位置,是虎口处于第一个竹节后方约三寸距,竹梢自由搭地。
噌……篾刀划线。
刀刚落下,上个步骤结束的计时鼓响了。
紧接着又一声,篾刀划线结束的计时鼓响。
她积攒的时间优势清零。
有人被淘汰了。
顾不得庆幸或后怕,即刻对劈。左腿蹲、右腿跪,左膝盖尽量抬、抬高竹头的同时,远处的竹梢抵住地面。
篾刀往竹头截面一挤,王葛暗呼糟糕!
地面不夯实,不好借力。
深呼吸……不要慌,肯定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她原本是采用猛拍刀背的手法,令篾刀直接楔进竹秆一长段。m.χIùmЬ.CǒM
调整手法,她按刚才的划线,篾刀竖立、通过秆截面的圆心、抵在截面上,双手同时使力,先把锋刃挤进一点,然后微转刀身,令竹裂缝隙加大。
刀锋前进、转刀身、前进。
“淘汰!”
“淘汰!”
前、后、左都出现失误者,全是一拍刀背,导致整个竹秆后搓,两边竹秆被劈的宽窄不一。
此时的清河庄。
袁夫子抡尺,拍在学童许询的小腿肚上。
扑!
这是啥动静?袁山甫撸起这孩子的裤管,气恼,只见许询小腿肚上绑了块带毛猪皮。再撸对方另只裤管,没有。
许询是学童里最聪慧的,气人也是真气人啊!入学才几天,就把夫子罚学童的习惯研究透了,知道光打左腿。
周围学童大笑,司马倜拱火:“昨日庖厨丢了猪皮,原来是有人做贼。”
王荇立即道:“夫子,许同门没有做贼。猪皮是庖厨扔掉的,扔的时候我看到了。”
另个司马学童一副恍然大悟样,叫嚷:“听到没?怪不得有人天天等在庖厨,原来是想拣残羹剩食啊。”
司马倜:“哼,分明是他二人合伙做贼!”
许询:“乞者、贼者,往往以己度人。”
“说人话!”最前排的司马无境拍案。
许询出身高阳许氏,司马等人皆是皇室宗亲,王荇敢为前者作证,但这种你来我往的吵嘴,他是不敢、也绝不能参与的。
十数学童大笑,有的附和司马倜,有的赞许询,有的嘲讽司马无境连嘲讽都听不懂。
书榭外,旁听的学子不少,皆烦躁不堪。这些正式学童自恃身份,每日都要闹腾,耽误听夫子授学。
袁山甫不着急,等这些学童笑够了,记准了谁闹腾的最欢,他抬书案,抽出杀手锏……垫案脚的大尺。
“刚才所有出声者,包括后排放响屁的,全过来!”
亭榭内外,瞬间静谧。
巳初时刻,诚设匠肆。
准匠师、匠师合并考场,人数共计一百一十八,可见刚才淘汰掉多少!
稍微有些嘈杂的动静,随着巨大的计时鼓立于前方,很快肃静。
最后一场比试了。
篾九节竹秆。
无规则!无步骤要求!
在考核时限内篾完竹条,再察验标准,唯留取首名,余者皆淘汰。
考核时长不公布,听计时鼓就行。
察验标准有三:长度不能有耗费,宽度三分距,等分距对劈后,废料竹条宽度相加不得耗过三分距;去竹皮、去黄篾,察验各自厚度;察验青篾分层,薄者胜、层数多者胜。
咚、咚、咚!
开始的鼓音,声声都槌在每个考生心头。
没有步骤标准,刮竹节就容易多了,让竹节在篾刀下滚一圈,碎屑脱落。
第二个竹节、第三个……第八个。
对劈无需划线,篾刀劈过第一个竹节后,弃篾刀,改用手篾。
巳初三刻,匠肆外。
小犊车靠边停稳,部曲将谢据抱下来。
这就是竹木里最大的官署木匠肆?谢据活动腿脚,再打量整条街。算着时间,比试快结束了。不知王葛能否得胜?他也是近日才知,初级匠师想晋升中匠师,必须获得百场郡竞逐赛的首名。
难!不止难在考核本身。假若一个月赢两场,都得耗四年多光阴。何况只有山阴县才有频繁的郡级比试,她总不能长住此处。
巳正。
巳正一刻,两刻。
有人出来了!出来匠肆者越来越多。谢据抄着手,看似不着急,但每个身形矮的匠娘他都没放过。
不是她,不是,那人也不是。
他打听好的,王葛在林木苑急训营的名单里。难道她有事没来吗?
“虎子?”一个脸冒黑光,半张着嘴跟乞儿似的匠娘直冲着犊车过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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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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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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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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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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