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茫茫夜色中,有一位方从盛宴中脱身的男子正自龋龋独行。
只见他先是走到路边的酒家停驻半刻,然后用尽全身上下所有银钱换来一坛温酒。
夜晚的御夷镇向来热闹欢腾,虽是比不上炎炎夏日时那般热火朝天,但显然也远比施行宵禁戒律之地多了几分人气。
左右饕客酒客无不在把酒言欢,旁人看见有个男子盛装打扮出现在夜里,很快便从中嗅到了富贵豪绅的气息,于是有人多嘴问了一句:“这位公子,可是在那赵家的喜宴上呆得太闷,因此适才出来透透气?”
怎料这位贵公子像是与说话者结下过仇怨般,随意撇下一句诅咒似的笑谈,说道:“你们,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喝酒?也对……即将大难临头了,及时行乐也无甚过错。”
“喂,你这小子怎么说话的?”
“仗着自己家世不斐,便可随意出言数落别人了?”
“啧!我们别管他,哪有人在盛宴之中突然离席出来喝闷酒的?想必,这是被人赶出门庭了吧!哈哈哈……”
那贵公子听罢,又愤懑地豪饮一口酒,扶着过客和篱墙,像一个盲人迷失在路上,摇摇晃晃地离开酒家。
接下来的三天三夜里,人们能够在御夷镇内任何一个阴暗潮湿的地方,听闻过关于这位贵公子的故事。
他自称贺拔弘毅,是武川镇镇将之子。每当饥饿掩盖过所有身体感觉时,他就会摒弃所有的自尊,走到任何一个可能给予他帮助的人面前——这个人或许是酒家商贾,或许是富贵豪绅,反正看上去一定是有头有脸的,因为贺拔弘毅觉得这类人并不会在乎浪费一点粮食。
遇见这种人,他都会走上去卑躬屈膝、嬉皮笑脸地央求道:“我是武川镇镇将之子贺拔弘毅,只要阁下愿意赐予我一点食物,来日待我恢复地位,一定加倍奉还!”
显然,并不会有人相信贺拔弘毅的一面之词,反倒是那些他根本看不上的乞丐、那些像老鼠一样生活在狭窄洞穴里的人,愿意在他几近饿死街头时分了一点食物给他,并且不求回报。
白天里贺拔弘毅蜷缩在街角,默默感叹世态炎凉。
有些百姓聚在酒肆内讨论战事走向,他们侃侃而谈,置身事外般推演着胜败;有些投机者早早得知战事的紧急,他们望风而逃,举家老小坐着马车驴子赶路出城,直奔中原而去;还有一些被惩罚做苦役的世家子弟,他们知道心中的救星不日即将到来,那颗反叛之心正在蠢蠢欲动。
到了晚上,贺拔弘毅便跟随乞丐同伴睡在黄土洞穴里,但是他从不搭理这些乞儿,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自以为看透了人情冷暖,在同伴们耳边总会讥言嘲讽,高谈阔论,让人不胜其烦。
然而当他每每入睡后却总会偷偷哭出眼泪,讲着些抱怨诉苦的梦话。不过一夜之后,连他自己也发觉了这一事实,是以很快便决心日后只在众乞外出乞讨时休息,再不能于夜里睡觉了。
世家出身所带来的高傲与羞耻心,不允许贺拔弘毅在自己眼中的鄙夷者面前露怯,然而他对此浑然不觉,直以为是自己那可悲的上进心——对荣誉、地位的渴望,将自己与寻常人区别开来。
实际上如果没有被赐姓“贺拔”,他所追求的一切根本就不存在,从一开始便是虚无:作为汉人女子在传统鲜卑家庭里的私生子,贺拔弘毅的存在显然是武川贺拔氏的耻辱。
自以为看清楚现实的人,往往会忘记看清楚自己,经常会等到失去一切的时候才发现为时已晚。
为寻求抵抗联军侵略的方法,御夷书院众人发散力量,到处寻找那位流落街头数日的贺拔氏公子。直至赵括成人礼之后的第四天,赵小妹方才根据小厮情报,在一个涵洞旁边寻到贺拔弘毅的踪迹。
小妹见贺拔氏颓然丧气地坐在河涌边,二话不说便让左右小厮将贺拔弘毅强绑上马车,将其带回御夷书院。
御夷书院主人白凤闻讯赶到书院大门前相迎,贺拔弘毅被束缚着身躯走下马车,见那位少年剑客依旧如此诚意相待,他却忽然放声大笑道。
“白凤,你不过就是想从我嘴里套出更多的军情,何必如此惺惺作态?不如直接对在下施加酷刑,反正这两者毫无区别,最后都是一样的结果——该说的,我一定会说;不该说的,我绝口不提。”
白凤左右的门生听罢,纷纷出言相驳。
荆棘向来视白凤为偶像,他深知自家师兄确实诚意相待,意欲招揽贤才,是以驳道:“贺拔公子,你这般恶言猜忌,当真是辜负了白师兄的一片好心!”
“哼,我早就知道他就是这样反复小人,说一套做一套。”岳青菱端起大人的架子,双手交叉在胸前,岳青菱学着慕容嫣的温婉语气,驳道:“虽然慕容师姐总是说‘贺拔公子曾出言相救,是谓有恩’可这厮,最后不还是没从歹人手中救下师姐?”
白凤沉默着看向贺拔弘毅许久,眼神既凶狠又无奈,最后只回了一句:“各位,先回到前厅再议吧。”
少顷,众人相聚厅堂,但见大堂中早已立起北镇地图,俨然是战时指挥营的模样。
白凤身居上座,背后就挂着一张用羊皮纸画的地图,而贺拔弘毅便坐在他面前一丈处,赵小妹则是坐在白凤身后旁听,在慕容嫣有要事缠身时竭尽辅佐之能。
赵小妹与贺拔弘毅相继喝过热茶温酒,嘘寒问暖,本以为白凤会更急着问话,却不料这位少年剑客比任何人都沉得住气,一直默然不语。
贺拔弘毅便将计就计,不打算搭理白凤,继续问小妹道:“怎么不见慕容姑娘,她是在忙着照顾病人吗?”
“不,慕容姐姐已经不在游医馆帮忙了。”小妹如是答道:“现在,她在‘六疾馆’打理日常事务。”
“六疾馆?”贺拔弘毅问道:“六疾馆现在建好了?”
“是啊。”白凤饮下一口茶,舔了舔那像是一天都没沾过水的干裂唇角,回道:“多亏贺拔兄鼎力相助,才让御夷镇里大批流浪的百姓有了一个真正的栖息之地。”
“少给我戴高帽。”贺拔弘毅道:“白师兄要问什么,尽管问吧。”m.χIùmЬ.CǒM
“那,我就不客气了。”白凤说罢,便即起身,手指向地图中御夷镇的西线与北线,问道:“我想知道,西线与北线分别有多少人马?其中,鲜卑人占几成、汉人占几成、柔然……”
贺拔弘毅倏地“呵呵”冷笑,打断了白凤这段问话,随即冷嘲道:“我说,白师兄、白大侠,阁下莫不是要巧施离间计,打算让六镇联军自己分崩离析吧?”
“额……”白凤的双眸忽然眯了起来,似是在勘破什么事物一样:“是又如何?”
“我劝你早点放弃吧。”贺拔弘毅道:“六镇联军至少十五万兵力,其中武川镇治军最为苛刻,简直是到了灭绝人性的地步……在我眼里,这样的军队,是‘禽兽’般的军队。想要破坏他们的团结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你比他们更强。”
“禽兽的军队?”赵小妹喃喃念罢,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贺拔弘毅续道:“很显然,御夷镇如今孤悬于六镇以外,势单力薄,如若再战,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好……好吧。”白凤连连抚额叹息,失望地回道:“贺拔兄,请容在下暂且告退,恕不款待了。”
话音刚落,白凤便紧皱眉头走到外面招呼门生和小厮去备马备车,说是要去往赵家商议军机要事。小妹见状,须臾后也急匆匆地跟了出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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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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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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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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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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