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情不想听常乐唠叨,仰头就把药喝完了,“你不能和哥哥说,快出去我要和谢眀晦说话。”
常乐无奈,他早该知道的。
“不好意思,利用了一下你。”
谢眀晦看着她仿佛得偿所愿一般,想到常乐的神情,“郡主不能饮茶?”
温情看向他的杯子。
“是,我不能饮茶。”
“我只能喝白水,一应的凉饮,茶水,我都不喝,便是吃食,能吃的也少得可怜,京城美味佳肴,不用我是,谢郎君也是知道的,便是一连吃上两个月,也不会重样。”
“可我能吃的,一天就能吃完。”
谢眀晦早就听说过这位极受宠爱的郡主身体不好,东宫上下颇费心力,每年都要去各地寻找药方。
天子甚至建了一支专门负责郡主找药的人,都叫他们寻药郎。
见他不说话,温情又提起了玉清观的事,“我知道,你们都说我爹爹糊涂,说我哥哥不配做一个皇孙。”
这话的确是谢眀晦说过的。
“可是我的哥哥并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想治好我的病。”
“之前玉清观有一位道士,说我活不过十八岁,要是想活命,就得前往玉清观云隐。”
“哥哥的确是有私心,可还是请谢郎君看在我如实相告的份上,不要再为难我的哥哥。”
谢眀晦一直以来,都同他们一样,认为玉清观不过是皇孙温晏安建造行宫的借口,他私心里,其实是喜欢奢靡的。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毫无顾忌的去写出那些讽刺的文章,写出那些折子。
可是现在,他诘责的郡主坐在他面前,告诉他事实。
“郡主,天下子民,有很多年岁不永的人,太子先是天下人的太子,然后才是您的父亲,皇孙先是月朝皇室的嫡孙,然后才是您的哥哥。”
“受万民供奉,必然要承受常人不及的重任。”
温情垂下眼眸,“我知道,所以我今日才去了宫中,向陛下告罪。”
这一句话,将谢眀晦所有要说的话都堵住了。
“我知道谢郎君的意思,所以我才想以这样的方式,请谢郎君笔下留情,不要再讥讽我的哥哥,他的努力与自我约束,从来不比你们任何人少。”
“他也一直将陛下与太子,视为自己的志向所在。”
“谢郎君,贪生怕死,人之常情,可是为什么陈楚将妻子典卖给母亲治病,你们将他看做孝子典范,而我的哥哥,却要受尽你们的讥讽呢?”
“如果仅仅是讥讽他不配受万民供奉,我无话可说,这都是我的过错。”
“可是为什么你们讥讽的,总是他喜爱奢靡,性情暴戾呢?”
谢眀晦被她一句一句说得无言以对。
温情不仅仅是应对他口中的话。
年岁不永的人的确是有许多。
所以呢,她不配求生,对吗?
年岁不永的人的确很多,那些典卖妻女治病的人,为奴为婢也要活下去的人,有多少呢?
那些为了药材,将自己卖入花楼的妓女,又有多少呢?
他们用尽所有,只为求生。
而她,的确是受万民供奉,可那是她的皇爷爷,是她的爹爹,是她的哥哥,用了自己范围内的权利替她求生。
他们殚精竭虑,为这个国家的百姓创建了一支一支强大的队伍,让外族不敢侵犯,互通货物,让边疆百姓也能有生存的机会。
竭尽所能的去为百姓谋生路,开创盛世。
“我哥哥如果真的是一个奢靡暴戾的人,他会直接在京城找到一个地方,召集工匠,而不是试探你们,还在意你们的话而迟迟不动手。”
谢眀晦知道她在诡辩,可是他知道,如果她真的如同传言那般活不过十八的话,他面前的这个女子,也不过三年好活。
即使是这样,也不过是耗费颇多,连茶都喝不了的生存。
他无法将刻薄的话,对着想要活下去的人的身上。
“谢郎君,我知道,你是一个值得被敬重的郎君,御史台有你,足够说明陛下心中所想。”
“可是我希望你们,待他宽和些,这是我作为一个妹妹的请求。”
谢明晦看着她,没有说话。
温情看向他的茶杯,“刚才利用你,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的几个哥哥姐姐都喜欢饮茶,送了我许多的茶叶,我虽然让常乐去学了烹茶的手艺,却从来没有尝过,这是我的遗憾,所以想在离开京城之前,尝上一口。”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喝茶了。
温情眷恋的看了一眼谢明晦面前的茶杯,眼中满是遗憾与无奈。
“谢郎君,你的诗词文章写得很好,只是着实太难背了些。”
谢明晦有些不解,“郡主何故要背这些?”
温情叹了口气,托着下巴看他,“从前爹爹就欣赏你,以前他总要我背张阁老的,后来你来了,我就要天天读你的那些文章诗词了。”
“谢郎君,京城中的景致,当真这样好吗?叫你这样一刻不停的写?”
谢明晦原先对她诸多的敌意,认定了她是一个被娇宠坏了不知民间疾苦的郡主,言辞之间多有提防和不耐。
就是当街拦车,也是有意想要打压她的气焰。
哪里知道她这样娇俏可爱,也是个会为了半杯茶耍小心思的女孩子,即便言语间抱怨着背书,但话里话外都是在夸他的才华。
谢明晦觉得现在有些不妥当。
“景致尚可。”
他觉得自己要被这个郡主策反了。
温情不解,目光中带着意外与惊讶,几乎是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谢郎君,你那些诗里可不是这样说的。”
他诗句中字字句句都将那些景致写得生动可爱,寥寥几笔,就将春日里的鸟雀活泼姿态写得淋漓尽致。m.xiumb.com
现在他却说只是尚可。
谢明晦看着她睁大的眼睛,像葡萄一般,想到她极少出门,恐怕没有真正见过,心一软,又换了话,“倒也有景致极好的地方,比如望江楼,除了螃蟹鲜美之外,站在三楼,倚着栏杆,夕阳之下,也能看见天边余晖与水中倒影遥相呼应,碧波荡漾时,水面上便荡开了仿若金色鱼鳞般的光芒。”
“还有春山,每到三四月时,漫山遍野的桃花就会绽放,远远看去,如同淡粉的云霞。”
温情听他说了许多,谢明晦也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有时候说到精彩的地方,下意识就会冒出一两句漂亮的诗来。
谢明晦说了许久,听不到她的回话,这才发现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眸中满是艳羡和流光,他下意识就停了下来。
“郡主,不如我带你去看看吧,这个时节,正是望江楼看落日的时候。”
温情笑了笑,“看来谢郎君已经不讨厌我了。”
谢明晦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一时没有回应她。
温情却又自顾将话题接了下去,“谢郎君愿意带我去看一看,不如就明日吧,我不久就要离开京城了,也很想看一看自己背了那么久的诗句中的风景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美。”
才说完,温情就咳嗽起来。
常乐一听到她咳嗽的声音,连忙推门进来,要扶她离开,温情却是摆摆手,“没什么要紧,谢郎君,我今天很开心。”
谢明晦就看见眼前的女子被半扶着下了楼,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
只剩面前空了的茶杯。
谢明晦鬼使神差的将茶杯拢在了袖中,随后下了楼。
这一回温情没有那样好的运气,几乎半夜就开始发烧了,常乐跪在门外,温情知道,他在自责和愧疚。
可是温情却知道,她的身体已经是熬不住了,那个道士的话,每一句都成了真。
“常乐,你过来。”
常乐抿着唇慢慢爬到她面前,温情摸上他的头,“常乐,你的茶很好喝。”
常乐抬眼,入目就是她带着温柔的笑意,“常乐,我们去玉清观后,你每天都烹茶给我喝,好不好?”
温情喝了药,脑袋昏沉的很,说完也就慢慢睡过去了。
常乐第一次这样胆大的握住了她的手,舍不得放进被子里,他知道,郡主在宽慰他,她想让他开心一些。
手中的温软还在,他忍不住放在自己的脸上,只有这个时候,他才可以偷偷地亲近她。
可也仅仅是如此而已。
常乐将她的手放到了被子里,将她捂得严严实实的,又起身去了外面将熏香和烛火都熄了,这才慢慢拿着被子重新躺在她的脚边。
阿狸早已经被他悄悄送到了另外的房间,阿狸睡觉不老实,时常趴在郡主的身上,他不舍得让她梦里还难受,每次等她睡着了,就将狐狸送走了。
所以这段时间,温情一直为他们两互看不顺眼而头痛。
谢明晦第二日来寻的时候,才知道郡主又病了,门口停了不少的马车,都是从宫里接来的御医。
他坐在马车里,从午时一直等到日落,只看见里面出来御医神情都不好,即便是几个人集在一起讨论,也都是摇着头。
谢明晦没有上前,甚至都不需要打听,几乎就能猜出是个什么结果。
他昨天才见过的娇妍鲜活的少女,仅仅是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连门都出不了。
他突然明白她为什么要贪恋那半口剩茶。
她贪恋的,不是茶水,而是生命,她想活下来。
想和每一个人一样,去外面看一看景致,尝一尝那些各色的吃食。
“谢郎君,郡主说这几日都不便出门,望江楼的日落怕是看不了了,谢郎君若是有心,就替她去看看,多写一些文章诗词来,她看着也高兴。”
谢明晦叫住了那个叫常乐的侍从,“不知郡主如今如何?”
常乐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公事公办一般,“已经好了许多了,劳郎君挂怀。”
“如此,替我向郡主请安。”
常乐低身应了,就在转身要走的时候,谢明晦到底是忍不住,“常乐侍从,不知郡主何时有空?”
常乐脸上的笑意有些僵,他抬头看着面露关切的谢明晦,将心中的妒忌压了下去。
“郡主说待她好了,自然会邀请郎君。”
谢明晦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这次松口气般,收回了方才的急切,“常乐侍从,我带了些往日在西北写的一些随笔,烦请你代为转交。”
常乐看着谢明晦小心的将一匣子书递给自己,迟迟没有接。
谢明晦头一回做这样的事,自然是紧张的,见他没接,便同他解释起来,“昨日我与郡主相谈甚欢,从前我对郡主有诸多的误解,这是我的不是,这些随笔里记载了许多西北的风土人情,也可给郡主解闷。”
常乐挂着笑,小心的接了过来,“谢郎君有心了。”
谢明晦迅速将车帘放下来,这才觉得安心些,“有劳常乐侍从了。”
然后催促着侍卫离开。
等到看不到东宫了,谢明晦才觉得心安了。
侍卫跟在他身边许多年,对他这番异常的举动很是不解,“郎君,您不是最讨厌郡主这样的女子吗?怎么舍得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她。”
谢明晦有一种被戳中了心事的心虚感,连忙解释道“郡主对玉清观一事并不知情,何况,皇孙也是爱妹心切,人之常情罢了。”
侍卫回头,看着谢明晦故作冷静的喝茶,“郎君,您不会是被那郡主下了药,威胁了吧?”
不然,以他家郎君的性子,没有把郡主当面讥讽的哭出来,都是手下留情了,怎么会大老远跑去送东西。
谢明晦皱着眉瞪他,“如何这样多的废话!”
侍卫跟着他久了,知道他是个面硬心软的人,“郎君,其实你何必这样针对皇孙,那小郡主这些年花了多少人力物力,京城都传遍了,郡主最多,也就撑到了十八岁了。”
“即使皇孙想要在京城建行宫,郡主恐怕也等不到那个时候了,你何苦现在非要和人家对着干,我可听说了,陛下这几天一直在敲打大人呢。”
谢明晦喝茶的动作顿了顿,“你好像很了解郡主的事?”
侍卫没有听出他这样别有意味的话。
毕竟谢明晦从来都是一个有什么说什么的人。
“郎君一心扑在御史台,自然不知道这位郡主的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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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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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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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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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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