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郡主这句话,到底是出于内心的感慨和欣赏。
还是存着一点点的私心,私心里认可他与别人的不同。
可看着她清凌凌的目光时,谢眀晦心中所有的杂念都不复存在。
“郡主喜欢就好。”
温情轻笑,喉头却有些发痒,叫她低低咳嗽了几声。
“说起来,我与谢郎君,倒像是不打不相识了。”
谢眀晦想到阿聪的话,还是开了口。
“郡主,从前我对你有诸多的误解,写了许多对你不满,甚至嘲讽的话,这是谢眀晦的不是……”
“谢郎君,这是你的职责所在,你不必挂怀,也不必同我道歉。”
此刻房内静谧,静得能听到外面的鸟雀声,熏香混着药味,让谢眀晦也有一瞬的失神。
“郡主,我向你道歉,既出于职责,也出于私心。”
温情不解的看着他。
“我是御史中丞,本不应该因一人所见所闻,便轻易下了定论,这是我对于郡主的愧。”
“与郡主相识,我已经将郡主……视为友人,所以,于公于私,我都应该向郡主道歉。”
温情看到了谢眀晦眼中那一丝情意,低低地笑了。
谢眀晦,谢郎君。
“谢郎君的话,我听了很开心。”
这是她能为哥哥做的一件小事。
“怪不得爹爹与陛下都这样欣赏谢郎君。”
谢眀晦想到他写的那些东西,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谢郎君这些书恐怕要带回去了。”
谢眀晦心头一紧。
“等我好些了,就要去玉清观了。”
谢眀晦对上她失落却又强装笑意的面容,生出了一丝后悔。
“此去,郡主……”
“恐怕再没有回京城的机会了。”
“幸好谢郎君来了,我们也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谢眀晦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东宫的。
阿聪在外面等了半天才看见自家郎君失了魂魄一般。
连忙上前将人扶到马车里。
“郎君,你这是怎么了?”
谢眀晦手中的匣子被他放到了一旁,只听得见那句最后一面。
温情喝了药,又聊了这么久,早就累极了,等谢眀晦一走就犯困。
常乐进来时,温情已经睡下了,他才跪到她身侧,就听见她的声音。
“常乐,你陪着我睡,好不好?”
欲望长成了参天大树,便一发不可收拾,即便是一根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枝丫,也会扎在地上,生出根来。
然后想试图吞噬阳光,将一切都据为己有。
所以,你做好了取舍吗?
第二天,温晏安早早就过来找她,见她正坐在镜子前梳妆打扮,便让人将新打的首饰送过来。
“试试喜不喜欢?”
温情看着那些精致的珠簪首饰,如何不喜欢。
挑了许久,素心才将她打扮好。
看着出落得这样美丽的妹妹,温晏安一边自豪,一边又忍不住心疼。
他的妹妹,本该得到所有的,最好的东西的。
“哥哥,我穿这件裙子,漂不漂亮?”
温晏安看着那个巧笑嫣然的少女,宠溺的点点头,“你是京城最美的姑娘。”
温情喜欢听这话。
素心也点点头,“即便是九天仙女,月里嫦娥,也不比郡主。”
“那咱们现在就走吧。”
温晏安被她拉着,见她恨不得立刻就去那园子里,安抚她“园子又跑不了,这么快作甚,等一下走快了,小心心口疼。”
这话一说,温情就不敢跑了,挂在他的胳膊上,“我还要去望江楼,我还没有看过那里的落日呢。”
凡是她说的,温晏安没有不应的。
恨不得立刻就建一座摘星楼,替她把天上的星子都捧到她面前。
才上了马车出了门,就有人来传话,说是谢郎君前来拜见皇孙和郡主。
温晏安现在极不喜欢一个男子的名字重复出现在妹妹耳边。
温情却是高兴,“那就叫谢郎君与我们一同去吧。”
常乐看着温情这样高兴的神色,低下头没有说话。
郡主开口了,传话的人自然也去回话了。
看见温晏安这样不高兴,温情才去哄他,“哥哥,你不喜欢谢郎君吗?”
温晏安心中自然是不喜欢的。
对一个嘲讽他妹妹的人,他如何会喜欢。
不过是的确有几分才华和胆识。
他现在不高兴的妹妹这样热情相邀。
“那么多人,怎么偏偏这么喜欢和他说话?嗯?”
温情闻言,略略低了低头,“我每日里都待在东宫,京城里没几个朋友,姐姐她们都喜欢去打猎骑马,哥哥们又都害怕见到爹爹……”
“只有谢郎君,会给我送东西,还来陪我聊天。”
温晏安想到那些别有用心的女子,还有那些别有意图的公子哥,出于谨慎,都几乎被他拒之门外。
妹妹的确没有什么朋友。
“我知道,她们来看我,也不是出于真心,她们只是想见见哥哥罢了。”
“哥哥为我好,我都明白。”
这样一说,温晏安心底又开始愧疚起来。
“等到了玉清观,我去找一些官宦女子陪你好不好?”
“真的?”
温晏安见她开心,自己也开心,“真的。”
“可是我今年都十五了,她们……会愿意吗?”
温晏安自然会考虑周全的。
“愿意的。”xǐυmь.℃òm
“哥哥还没跟我说呢,谢郎君其实挺好的。”
温晏安冷哼了一声,“他自然是好。”
这话酸的很,素心听了也觉得有些好笑。
“我最喜欢的,肯定是哥哥的。”
“哥哥要是不喜欢他,以后我就不同他往来了。”
这倒也不必,温晏安这样想着。
可心里却熨帖极了。
“你要是喜欢他,我就把他也送到玉清观去,天天陪你聊天,好不好?”
这的确是有难度的。
可是如果妹妹想要,他自然会想法子办到的。
温情也猜到了他的想法,连忙摇头,“那怎么行。”
“一时聊天还好,如果天天和他聊,我要闷死了。”
谢眀晦是个一心放在仕途上的人,又生了一副直心肠,谈起风景诗词来,他倒是能一直不停。
若是论起风情趣味,他可是半点没有。
温情又不是找夫子,没有为难自己的打算。
见她拒绝的这样快,温晏安安下心。
“主子,郡主,我们到了。”
温晏安率先下了马车,见他们已经将山上山下的防卫都做好了,这才将温情从马车里接下来。
此刻他们站在林子的门口,仰头就能看见一层一层的金黄染透了整个园林。
放眼望去,阳光与金光混为一起。
微风拂过,她还能闻到一丝半缕的香气。
“这白果林果真好看。”
温晏安将她的斗篷穿好,又怕她冷了,还将手炉也塞到了她手里。
“哥哥,我好喜欢这里呀。”
谢眀晦下马车时,便看见一袭淡粉长裙的少女,立在阳光之下,一头青丝上坠着粉色的宝石流苏,整个人如同清冷的杏花仙子一般。
“你喜欢,我们就常来。”
温情点点头,眼底眉梢都是欢喜
她喜欢这样浓烈的,颇具生命力的颜色。
走在一列列的白果树下,仰头看去,还能看见阳光从金黄的叶子间穿过。
明明已经到了秋天。
可这些白果树,却是灰色惨败的凋零之境中一点中最耀眼的颜色。
“哥哥,我听说嫂嫂有了身孕,等孩子生下来了,以后你们可要常常来这里,替我看看这里。”
温晏安看着她穿梭在林子间,没有回应她。
已经到秋天了。
即便是白果树这样耀眼的存在,也不过是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罢了。
它熬不过冬天。
温情心中所思所想,温晏安全部都感知得到。
“哥哥,你看,那上面是不是还有鸟窝?”
温晏安循声看去,果真看到了一个小小的鸟窝,只是鸟窝已经空了。
“是。”
温情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东西,连忙喊常乐和素心过来看。
谢眀晦跟在温晏安的身后,一直没有出声。
见她走远了,温晏安才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听说你最近写了不少折子,要陛下考虑在京城修建玉清观?”
这事不止是温晏安意外,连带着陛下也意外。
即便是御史台,也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几天上上下下都在讨论他谢眀晦是不是被东宫使了手段。
甚至还有人说东宫拿了谢眀晦的把柄,才叫他做出这样的事。
谢眀晦做这件事,连他自己都不知是出于作为朋友的私心,还是出于对郡主的怜悯。
“是。”
温晏安却并不高兴,甚至看着他的目光里都带着审视。
“你在可怜她?”
谢眀晦没有回答。
温晏安却是气笑了,“谢郎君,谢中丞,我的妹妹,还轮不到你来可怜。”
“要去玉清观,是她自己的决定,你以为,你们几道折子就能拦住我?”
温晏安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提到妹妹时,那些带着怜悯又唏嘘的神情。
他不喜欢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妹妹看到这些神情后失落的目光。
谢眀晦听出了这位皇孙的意思,他本以为,自己做这些,郡主是高兴的。
见他面色茫然,温晏安就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
“谢眀晦,既然来陪郡主看风景,就不必多说废话,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见郡主,所以,那些让她不高兴的话,就咽到肚子里。”
温晏安说完,就转身走了,跟在了温情的后面。
谢眀晦来之前心中有多少忐忑激动,此刻心里就有多冷静。
是他忘了。
忘了不是道歉了,她说原谅了,事情就算解决了。
他从未真正的,平等的将她看作与自己一样的人。
他会因为关于她的传言而恶意揣测她。
即使她是郡主,他也只是因为礼法而不得不尊敬她,从未将她放在心里,他看不起这样对江山社稷毫无作用的女子。
后来,他因为知晓她的病情而高高在上的可怜她,甚至是迫不及待的做一些事情试图弥补她。
“谢郎君,郡主请您过去。”
谢眀晦看向那个带着笑意看着自己的女子。
终于明白自己忽略的是什么。
温情当然看得见谢眀晦失魂落魄的模样。
这也是她想要的结果。
扎进墙里的钉子,即便被拔出来,也依旧会带着痕迹的。
谢眀晦自诩是刚正不阿要时刻提醒天子德行的纯臣,却做不到将真相看透,他初入仕途,太希望做出一些成绩。
可他又做不到心如铁石,挡不住汹涌的情潮,妄想回头弥补。
没有人可以同时得到所有的东西。
温情知道,假以时日,谢眀晦会是一个被认可的御史大夫。
但是现在他触及到了她的哥哥,她不喜欢别人攻击她的哥哥和爹爹。
很不喜欢。
所以只好委屈一下他了。
谢眀晦走到温情身边见她手中摘了许多的叶子,看起来她确实很喜欢这里。
便同她讲起了关于白果树的事。
温晏安没有阻拦他。
温情听得津津有味,对于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视而不见,仿佛毫无察觉。
走的累了,三个人便坐下来休息。
常乐此时也把要药端了过来,温晏安看他如此精细,心里也算放心。
“哥哥,我想明天和谢郎君去望江楼。”
温晏安明天的确是有事,没办法跟着她。
见她这样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方才嘱咐谢眀晦的话全然忘记了,“好,要常乐陪着你。”
温情就看向谢眀晦,“谢郎君,明日你可要好好陪我去逛一逛。”
上次她挑好了衣服却没有去成,宫里要她去见一见,拖了许久,终究是没去成。
现在她就要离开京城了,得快一些将谢眀解决一下。
而且,她很想试试望江楼的螃蟹。
谢眀晦自然是愿意的。
见温晏安答应了,自己也就没有拒绝。
两个人约好了时间,温情就被常乐盯着喝了药。
“郡主若是愿意,除了望江楼,我还可以带郡主去城外一方寺看一看,那里是谢家的一处花园,里面种了许多菊花。”
温情自然是愿意的,“一方寺这个名字倒是特别。”
谢眀晦想到这个名字,颇有些尴尬的低头喝茶,温情猜到了什么,只是看着他笑,却没有点破。
温情看够了这里的风景,只是到底天色已晚,不好再逗留,只能恋恋不舍的上了马车准备回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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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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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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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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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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