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隔着纱窗,他看不到娘脸上的表情,但隐隐觉得娘有些不高兴。
而此刻,谢知非就站在赵氏的边上,赵氏脸上的每一寸表情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她那双笑起来像弯月一样的眼睛,闪过一点怨毒的痛色,然后很快化入一片平静。
谢知非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视线尽头的人——正是淮右!
但赵氏的声音依旧温柔:“淮左,快别去闹你妹妹,来帮娘穿个针。”
“噢!”
小淮左见娘没骂他,自然做什么都乐意。
起身刚要往外走,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拿起淮右正写的字,冲到窗外,献宝似的给赵氏看。
“娘,你看妹妹字,写得好不好?”
赵庆云削葱似的手一点儿子的额头,“你啊,什么时候才能有你妹妹的聪明和乖巧。”
“娘,你快看字啊!”
“娘都不用看,就知道你妹妹又长进了。”
赵庆云催促道:“快,还给你妹妹去。”
小淮左颠颠的跑回书房,把字往桌上一放,冲淮右无声道:“我就说吧,能糊弄过去的。”
说着,又颠颠的跑出去。
“娘,你给谁做针线活?”
“给你和你爹,一人做双鞋。”
“妹妹为什么没有?”
“妹妹的鞋子要绣花,娘绣的花,不如府里的绣娘绣得好看。”
赵庆云牵着儿子的手:“一会,你把鞋袜脱下来,娘量量你的脚,大了些没有……”
谢知非没有跟过去。
他穿墙而过,走进了书房。
书房里,淮右默不作声地坐下去,左手把那页纸铺平,右手提起笔,蘸了些墨水,低头写字。
写着,写着,一滴泪落下来。
有了第一滴,就有了第二滴……很快,纸上的字都糊了。
谢知非在她面前蹲下。
八岁的淮右已经开始长个子了,一团稚气的脸上很能瞧出几分美人胚子的雏形。
这张脸,在八岁的小淮左眼里,等同于猪头,但在成年的谢知非眼里,却好看的紧。
“娘为什么不喜欢我,难道我不是她亲生的?”
谢知非习惯性伸手去替她擦泪,却发现他的手触碰不到她。
聪明的人,敏感也胜人一筹。
娘不喜欢淮右,淮右一直都知道的,次数多了,就产生了怀疑。
也仅仅是怀疑。
双胞胎啊,一前一后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怎么可能儿子是亲生的,女儿就不是呢?
小淮右擦擦眼泪,把那张糊了纸团成一团扔掉,又拿过一张白纸,开始临帖。
她临得专注而投入,眼泪在眼眶里堆满了,就用袖子擦掉。
因为擦泪的次数多了,蹭到脸颊的皮肤,整张脸变得红彤彤的,除了委屈外,还透出一股子坚韧来。
好像,她把这页字写好了,娘就会喜欢她;
又好像,她明知道娘不会喜欢她,还是想把字,写到最好。
谢知非不知道此刻心里的滋味,是心疼更多一些,还是欣慰更多一些。
这丫头的性子真像沈杜若啊!
……
淮左被赵氏叫去后,便没再回来。
淮右把字临完后,开始看书。
看的是《后汉书》,通篇晦涩难懂,谢知非至今还没有看完,但淮右就这么一页,一页的翻看着,还看得津津有味。
直到淮左来喊吃饭,她才把书合上。
谢知非看到这里,忽然明白了一件事: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据说,郑家的孙子辈,没有一个喜欢读书的,都舞枪弄棒。
饭是前院送来的。
知道今儿个是双胞胎的生辰,饭菜格外的丰盛,足足有八菜一汤,还有一些时下的平平瓜果点心。
食不言,寝不语。
一顿沉闷的饭吃到最后,在淮左接过淮右递来的那一口剩饭时,谢知非看到赵氏的脸微微一变。
淮左把剩饭一咕脑儿塞进嘴里,拉着淮右的胳膊站起来,声音都含在饭菜里。
“娘,我带妹妹消食去了,妹妹,我们今儿多走一圈。”
“为什么?”
“爹回来一定给咱们带好吃的,你这小肚皮要撑不下的……”
“我不怕,有哥呢!”
赵氏的脸由红变白,再由白变黑。
谢知非蹲在赵氏面前,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她。
为什么呢?
从前我吃妹妹剩下的一口饭,您不是挺乐意的吗?为什么这会就黑脸了呢?
娘,您心里在想什么?
赵氏起身,将饭菜收拾进食盒里,又把食盒拎到院外,四下张望了几下后,她才将门掩上。琇書網
夏末的午后,知了都睡着了。
赵氏的午觉很短,也就一盏茶的时间,起来重新梳了头发,把院中晾干的衣裳收回来,一件一件叠好。
叠完,先去儿子房间送衣服。
淮左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露出半截小肚皮。
赵氏摇摇头,拿过脚后的薄被,替他把肚子盖起来,盖完她就在床边坐下。
她坐着一动不动,眼珠子也定定的,好像看着什么绝世珍宝。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床上的淮左翻了个身,赵氏才起身往外走。
走到门边的时候,她扭头,微微一笑,那笑就在谢知非的眼前徐徐展开,眉眼弯下去,真的像一轮弯弯的月。
淮右的房间,赵氏没有进去,衣服就放在了书房里。
转身要走,目光无意间扫过桌上的那张纸,她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露出惊艳。
谢知非不用低头看,也知道这是一笔连爹看了,都忍不住要夸上半天的好字。
然而,她惊艳一闪而过的同时,原本像弯月一样的眉眼,顿时变得凌厉起来,瞳仁更是冰凉。
娘识字,也是方圆百里的才女一个。
娘的字写得很好,她说她从小就苦练过,谢知非也瞧过,但和淮右的这一笔字比起来,还是差了许多。
娘这是嫉妒了吗?
这时,赵氏的目光慢慢挪到了那本《后汉书》上,削葱的手指随意翻了翻,面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狰狞起来,如鬼魅一般。
一股寒意从谢知非的心底泛起。
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一个赵氏,不仅没有见过,甚至连想象都不敢想象。
他清楚的意识到。
这就是嫉妒!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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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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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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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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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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