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宋升看了晏三合一眼,陷入回忆。
簪子的事情告密后,庚宋升怕朱未希被家里双亲责骂,索性上门求亲。
庚宋升自认为是个混人,但坏了大小姐的名声,不娶那就不配为人了。
更何况,朱未希是他真心喜欢的。
那丫头看着循规蹈矩,其实骨子里很有几分勇敢,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一点都不畏畏缩缩。
庚宋升活在一个传承了无数代的世家里。
这个世家外表看着光鲜亮丽,底蕴深厚,让所有人敬仰崇拜,内里呢?
庚宋升的几个叔叔,包戏子的包戏子,赌钱的赌钱,磕药的磕药,学问个顶个都是好的,但生活烂也是个顶个的烂。
男人不上进,苦的是家里的女人。
庚家的姑娘们打小就请教养嬤嬤调教,跟着各路先生学琴棋书画,为的只是将来能嫁个好人家,用夫家的实力来帮衬娘家。
庚宋升的娘是个连笑都不怎么笑的女人,几个妹妹被她教养的如出一辙,说话做事样样死板。
“儿子,你要上进啊!”
“儿子,你要光宗耀祖!”
“儿子,你可别丢咱们庚家的脸!”
这是娘对他说得最多的话,可父亲一个眼神丢过去,娘就吓得不敢吭声,一脸的畏敬。
庚宋升打小就有想法,将来决不娶一个连话都不敢和他说的女人。
他要一个知他,懂他,能和他无所不谈的好姑娘。
正因为如此,朱未希就格外的投他脾性。
听到这里,晏三合发现了庚宋升喜欢游山玩水的根本原因——
庚家这个千年世家就像一潭千年的古井,阴暗,深沉,压抑,让他喘不过气来。
“朱未希。”
烟雾中,庚宋升目光向她看过去。
“当时,我是真的动了心,也真心想娶你,没有掺假。”
朱未希仰头看着他,明里暗里的眼神,是难掩的痛。
“所以姨母逼我高中前三甲,我想都没想,就一口应下。”
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又是那样的才情绝绝,动了真心,想给人家好姑娘一个交待,不需要想,只需要埋头去努力。
“其实……”
他顿了顿:“我是厌恶做官的。”
朱未希声音发颤:“你,你说干什么?”
“我厌恶做官。”
因为太假。
假脸,假笑,假话,假情,假仁,假意;人前满口家国天下,人后一肚子男盗女娼。
真正有本事、清廉的官儿出不了头,爬上去的都是溜须拍马,无耻虚伪之人。
“因为厌恶,所以我读书都没怎么用心,十分的力,使了六七分吧!”
仅仅用了六七分?
才六七分?
所有人都被这话惊着了。
“所以我很清楚自己如果使出十分力的话,前三甲就如囊中取物,是十拿九稳的事。”
朱远钊插话,“可我好几次来你宅子看你,都看到你在用功苦读。”
“没有错。”
庚宋升说到这里,吸了一口烟。
白烟吐出来的时候,他又道:“因为我突然发现自己读得很吃力,背得很吃力,文章做的很吃力。”
要怎么形容呢?
就好像一个习武的高手,本来一招出去就能让敌人毙命,结果出了三招、五招,甚至十招,敌人还好好地活着。
“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感觉脑子一天比一天混沌,可春闱却一天比一天近了。”
饶是过去这么些年,庚宋升回忆起那段时间的时候,眼神还是满满的痛苦。
晏三合甚至眼尖的发现,他嘴角在微微抽动,只是一把络腮胡掩盖住了所有情绪。
“不仅读书上我的脑子混沌,做事说话也糊涂,明明心里想的是这一句,嘴里说出来的却是那一句,好像这个身子是我的,身子里的魂不是我的。”
庚宋升看着朱未希:“你还记得,那几个月我没有再上你家来?”
朱未希点头。
“我怕见到你娘,怕见到你爹,怕他们问我有几分把握,但我最怕的是见到你。”
少女的脸是白皙圆润的,眼里有水光,水光中有小小的妩媚,也有殷殷的期盼。
这样的眼神他从前喜欢的不得了,可现在就像一把锋利的刀,一寸寸的凌迟着他。
朱未希眼里一下子蓄满了泪。
那几个月的日子,其实她也不好熬,睁眼和闭眼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向菩萨祈求,祈求她的心上人能心想事成。
小裴爷开口说话,“难道……真的是符有问题?”
庚宋升:“那符我早扔了。”
“他不信神,不信鬼,只信他自己。”
朱远钊:“我有一回求爹画符给他,他直接还给了我。”
小裴爷急不可耐,“那是什么原因?你被拿掉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别急啊,裴大人。”
庚宋升:“听我慢慢把故事说下去。”
小裴爷心说我急得都想撒尿了。
“书读到一定的份上,能不能中举心里都是有数的。我这副样子,根本不可能中举,但话已经放出去了,而且这事还牵扯到朱未希……”
他突然摇了摇头,语速变得缓慢起来。
“也不知道怎么的,我就开始鬼迷心窍起来,生出了龌龊的念头。”
不应该这么简单。
一个人的起心动念往往都有原因,比如喜欢一个人,为什么喜欢?恨一个人,为什么会恨?
庚宋升再糊涂,也应该知道舞弊这种事情,一旦被抓住,那就是身败名裂。
“是被逼到绝路了吧?”
晏三合:“否则以你庚家的教养,又怎么会用这样一种方法?”m.χIùmЬ.CǒM
“是!”
烟雾中,庚宋升阖上眼,再缓缓睁开,目光依旧看向朱未希。
“你爹来找我了。”
朱未希现在听到什么都已经不惊讶了。
“我爹说什么?”
说的都是宽慰他的话。
让他放宽心,不要有太多的压力,哪怕有个闪失,庚家的家世也配得上朱家;
还说毛氏这人,刀子嘴豆腐心,她其实早就把他当成女婿看了;
最后又说,未希这孩子是他最看重的,从小到大没吃过半点苦,没受过半点委屈。
远嫁虽然舍不得,但若是庚宋升,他也就放心了。
如果不是有朱未瑾的话铺垫在前,聪明如晏三合都分辨不出这话里有什么不妥,只听出来一个老父亲的爱女之心。
而现在她却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宽慰,而是一种变相的施压,尤其在庚宋升发现自己中不了举的时候。
“毛氏把你当女婿,你别让她失望;朱未希是千金大小姐,你别让她受苦受罪。”
她笑了笑:“朱老爷的这些话让你最终选择了孤注一掷,破釜沉舟。”
“是。”
庚宋升:“尤其他把朱未希的陪嫁单子,一张一张放在我面前的时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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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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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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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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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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