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用帕子擦去脸上的油彩,脱下戏服,换上自己的衣裳。
程扶摇耐心的等在边上,见他一切妥当。
“大人,请跟我来。”
“好。”
穿过一条黑漆漆的小路,戏楼的喧嚣声渐渐离去。
路的尽头,站着陆大。
陆大见到老爷过来,上前扶住。
陆时推开他的手,朝身旁的程扶摇抱了抱拳。
“十八年,程班主,叨扰了。”
“大人说的什么话。”
程扶摇连忙摆手,“没有大人,就没有唱春园的今天。”
陆时缓缓道:“高山流水,程兄,我们就此别过。”
程扶摇虽然心中早有预感,却仍忍不住问一句。
“以后还会再来吗,大人?”
“不会。”
“那……我送送大人。
“不必送,到这里便很好。”
陆时的话刚落,陆大眉头一紧,厉声喝道:“出来。”
夜色中,有人一个接一个地走出来,整整六个。
程扶摇震惊了。
“你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自然是千方百计。”
晏三合走上前,在陆时面前站定,“陆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陆时脸上没有半点意外,似乎料定了他们几个一定会找来。
“找我何事?”
“来和陆大人说一声,戏鼓子落定的那一瞬间,她的棺材也咯嗒一声盖上了。”
陆时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临走前,她还对我说了一句话。”
笑纹在晏三合嘴角一旋,露出一点狡黠。
“我想把她那句话,转告给陆大人,也想请陆大人先说一说陈年往事。”
“晏姑娘,我还有事……”
“如果她的一句话,分量还不够的话,添上这个……”
晏三合不给陆时拒绝的机会,从背后拿出两枝桂花,送到他面前。
“够吗?”
够吗?
陆时慢慢闭上眼睛,微润的清香扑鼻而来。
这是他再次回到唐家后,她闺房里常常摆着的花,她说她喜欢这种仿佛是一夜之间,就开遍了的花。
她哪里是真喜欢。
不过是蟾宫折桂,暗示他将来会有个好前景。
为了他的前景,她还把这花天天插在先生的书房,弄得先生忍无可忍,直感叹女大不中留啊!
陆时睁开眼睛,目光没去看晏三合,而是落在谢知非和裴笑身上。
“内阁大臣谢道之的儿子,太医世家裴家的长子,两位拦住我,就不怕惹出些什么麻烦?”
谢知非上前,恭敬行礼:“既然来了,就不怕。”
小裴爷对他亲老子,都没这么恭敬过。
“怕也没用啊,老大人,我这人好奇心特别重,谜团不解开,我觉都睡不好,您可行行好吧!”
陆时静静地看了他们一会,转过身。
“程园主,可有幽静的地方,让我与年轻人说几句话。”
“有,大人请跟我来。”
“阿大,你去巷子口盯着。”
陆大脸色微变,“老爷?”
“不用担心。”
陆时从晏三合手上接过桂花,往地上一掷。
“一把老骨头了,他们总不至于害我。”
晏三合朝地上看一眼,心跳的厉害。
这人,总不按常理出牌啊!
……
程扶摇说的幽静之地,竟是一处三面环水的水榭。
里头的摆设极为简单,就几张桌椅和一个茶台。
谢知非四下看一眼,“程园主,可否借你的茶台一用。”
程扶摇看都没看谢知非一眼,只冲陆时道:“大人只管说话,我在外头守着。”
谢知非有些尴尬,头一回觉得自己这张脸也没什么大用处。
就在这时,晏三合轻轻咳嗽了一声。
朱青、黄芪对视一眼,走出水榭后四下散开。
李不言则拿起红泥小壶,开始烧水冲茶。
四只茶盅倒满热水后,她随即掩上水榭的门,隐入了黑夜中。
陆时脸上颇有几分意外。
晏三合冲他淡淡一笑,“老大人的身份,老大人后面要说的话,我们不得不千倍万倍地小心。”
陆时撩起衣衫,在椅子里坐下来。
“晏姑娘,不是小心就能驶得万年船的。”
这话乍一听平淡无奇,可细细一品……
晏三合心惊到语塞。
谢知非忙道:“小心总是件好事,否则连累到老大人……”
“连累?”
陆时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笑猝不及防,声音又大,把晏三合他们都吓了一跳。wWW.ΧìǔΜЬ.CǒΜ
小裴爷急得直跳脚,“老大人,您快别笑了,别把狼给招来啊!”
陆时看着裴笑,“狼不是招来的,狼是闻着味儿,自个跑来的。”
哎哟喂!
我的老大人啊!
您可别打什么哑谜了,咱们开门见山吧!
小裴爷急得直瞪眼。
“说吧,想听什么陈年往事?”
陆时阖上眼皮,一脸的疲惫,刚刚唱过戏的嗓音,也染了些沙哑,听上去有些暮气沉沉。
晏三合千头万绪,一时竟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片刻后,她才问道:“老大人什么时候学的戏?跟谁学的?”
“没有跟谁学,就是自己看,看得多了,自然而然就会了。”
晏三合:“大人喜欢听戏。”
陆时睁开眼,“她喜欢。”
回答的直截了当。
晏三合发现陆时这人一下子变得痛快起来。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心魔是你?”
“只能是我。”
晏三合:“为什么这么笃定?”
陆时不答反问:“她是不是临死前脱下了尼袍,换上了一套水田衣,还穿了一双在灯光下能看到月亮的绣花鞋?”
晏三合:“你都说对了,并且她还擦了胭脂。”
“都是我陆陆续续送她的。”
陆时伸出手,摸了摸掌心的老茧,摇摇头。
“为了送她这些,我打了很长时间的铁,老茧都多出很多。”
不等晏三合再问,他又道:“我和戏里的张生一样,曾经是个穷书生。”
晏三合:“戏里张生和崔莺莺的故事,就是你和她的故事。”
陆时的话回答的很坚定:“不是。”
晏三合:“既然不是,为什么你唱了这样一段戏后,她的心魔就解了。”
陆时目光看向水榭外,带着几分悠远。
“晏姑娘可曾去过严如贤的宅子瞧瞧?”
晏三合:“去过。”
陆时:“后花园里有座戏楼,你可曾看过?”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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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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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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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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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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