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透着一点坏,“我说,银子不要给足,人手也不要给足,我就同意建。”
陆时用力捶了一下床板,有点恼羞成怒。
“有一个人,骗了褚师兄二百两,骗了唐师兄三百两,然后把自己存了好几年的银子都搭了进去,嗯,大概三十几两吧。”
她眼底有水光荡漾。
“他还找了三胖帮忙,那个打铁铺的掌柜也被他请进了府,后院的七个书生,硬是被他逼着出了力。
三个月的时间,他除了读书、喂马外,都在干活。他话最少,活干最多。夜里读完书,还不忘去那边溜达一圈。
戏楼落成那天,别人都来了,唯独他没来,说是身子不大舒服。
我那天听完戏,走到他院门口,想了半天,还是没有进去,就在门口,骂了一声‘傻子’,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陆时没有听见。
他正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三个月,把他累够呛。
“你知道,爹看了那戏楼后,与我说什么吗?”
她再一次拿走了他额头上的毛巾,走到脸盆前用冷水浸湿。
陆时看着她的背影,觉得浑身真的一点劲儿都没有。
是一种很无力的感觉。
“他说,山石这孩子堪以重任,于是,我大着胆子问。”
她转过身,倚着窗户,安静地看着他,“爹,你相得中他吗?”
像是一把匕首,忽然插进了陆时心口,这是他最柔软、最没有防御能力的一处地方。
他感觉到痛,又觉得不是那么痛。
“你猜,我爹回了我一句什么话?”
陆时连气都不敢出了,就这么憋着,唯恐哪怕他轻轻的一个呼吸,惹得她不高兴了,她不肯说出先生的回复。
她走上前,第三次把毛巾覆盖在他额头上,然后唇慢慢弯起,变成一个十分柔和的弧度。
“爹说:我女儿相得中,我就相得中。”
陆时一动不动,像他的字一样——山石。
山石是寂静的,是沉默的,是冰冷的,可此刻他的心却是热的,而且跳得很快,几乎都要跳出胸腔了。
这一定是个梦吧。
他想。
为什么听上去那样的不真实,那样的虚无缥缈。
良久,他张了张干裂的唇,刚要说话,少女如葱一样的手指覆盖了上来。
“陆时,我其实……”
她一双眸子像火一样灼烧着,“……没有吃过苦,我离了林壁连头发都不会梳。
唐师兄没有夸大,这一路我们的骨头都快被颠散架了,可我还让赶车的快一点,再快一点,我……我怕来晚了,让你一个人难过。
你难过的事情那么多了,我帮不上什么忙,心想陪陪总是好的。娘刚走的那会,我简直要活不下去,是爹和林壁一直陪着我。
娘的最后一句话,是对爹说的,她说:这世上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一个‘忘’字,好的、坏的都要忘了,人才能往前走。”
陆时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看得眼睛都酸了,流下泪来。
二十六年,他活了二十六年,到今天才恍然发现,那女人在他的生命中,原来充当了一个陪伴的角色。
哪怕这个角色她扮得不那么称职,他总还有个可以惦记的人,所以她走了,他才会觉得天大地大,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可现在,唐之未来了。
千里迢迢的赶来了,就坐在他的面前。
陆时伸出手,捏住她落在他唇上的半截手指,“你……能陪我多久?”
她轻声道:“很久,很久。”
“你就不怕……”
“不怕。”
她莞尔一笑,笑得妖气十足。
“我又不是崔莺莺,我是唐之未,我娘一手养大的,我不会看错人,你信吗,陆时?”
我信的,唐之未。
陆时忽然想到六年前,在静安寺,他趁夜摸到西园门口,听到她和林壁说话,心中质问老天爷: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种人,不仅有爹疼,还有娘爱?凭什么有人在天上,有人在阴间。
老天爷,我错了。
原来我也一直活在天上。
……
时间,过去很久很久。
戏台上,书生终于高中举人;
香,也只烧得剩下一点。
晏三合低唤一声:“不言。”
“是!”
李不言起身。
朱青、黄芪随即也跟着她一道走出去。
就在这时,那一团白烟忽然不安地蠕动起来,片刻后,白烟向晏三合飘过来,缠在她的手臂上。
晏三合抬起另一只手,很轻很轻的拍拍那团烟,笑道:
“别担心,你只管安心去,他会跑着来见你的。”
小裴爷傻傻地看着这一切,又傻傻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是跑?”
“因为。”
谢知非接话:“心里思念的人,是片刻都等不及的,就算跑着去见,也恨自己跑得不够快。”
晏三合:“……”他怎么说了我要说的话?
小裴爷:“……”这小子八成是对谁动了春心,否则这种话,他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包房里忽然刮起一阵狂风。
谢知非和小裴爷只觉得眼睛一痛,来不及的闭上。wWW.ΧìǔΜЬ.CǒΜ
风吹起了晏三合的黑发,吹落了最后一截香灰。
香灰无声无息地掉在地上的时候,晏三合脑海里听到“咯嗒”一声。
紧接着,一个轻柔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声说。
“谢谢你,我去了。”
去吧,唐之未。
人鬼殊途,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晏三合深吸口气,轻声道:“她的棺材合上了。”
小裴爷:“这么快?”
谢知非:“那你是不是要晕过去了?”
晏三合点点头,目光看了眼台上的书生,然后垂下了眼,静静地等待着昏厥的到来。
一息;
二息;
三息……
戏台上,最后一声戏鼓子落下,晏三合发现自己始终清醒着。
真是奇怪。
她抬起头,发现谢知非、小裴爷正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晏三合学着李不言的样子,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同时,目光飞快地看向戏台。
这一看,大惊失色。
“他不见了。”
谢知非很快反应过来,“我们也快离开。”
晏三合迅速地抄起桌上的两枝桂花,用力扯了一把还在发呆的小裴爷:
“快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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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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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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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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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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